她知道的,长安城里的许多贵女都被这样一张脸迷惑,若非知道他脾气不好,肯定会飞蛾扑火般往他身旁凑。
说来好笑,还有些世家纨绔为了吸引姑娘家注意,也学萧廷琛在脸颊上弄出字,全都用墨笔题写,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市,仿佛赶上了什么潮流似的……
明明是长夜寒冬,苏酒回忆着,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烛火渐渐燃尽,她凑到男人身边,吻了吻他的烙字。
“既是国之大盗,也算是天底下的祸害了。所谓祸害遗千年,你一定能好好地活很久很久……鹤城和息城大仇未报,又添六万将士的新仇,萧廷琛,你肩上挑着的担子,实在很重啊……”
……
长夜将尽。
黎明之前,南宫奈奈正在寝宫中熟睡。
萧廷琛已死,还顺便坑杀了大雍六万精锐,她自以为高枕无忧,就连睡梦都十分香甜。
宫女突然挑了珠帘进来,在帐外恭敬道:“陛下,大雍军营出了大事。”
南宫奈奈揉了揉眼睛,噘着嘴坐起身,“又有什么大事?”
两名小宫女立刻用金钩卷起帐幔,那位宫女毕恭毕敬地禀报道:“城楼的哨兵传来消息,据说昨夜大雍驻扎在城外的三十万军队,彻夜哭嚎,缅怀死去的兄弟同胞,更是祭奠他们枉死的君王。这不,外面天还没亮呢,哨兵们就瞧见大雍军营燃起了铺天盖地的火把,人人都在手臂上绑缚白布条,还连夜打造了一口棺椁,里面大约盛着萧廷琛的衣冠。”
南宫奈奈睡意渐消,饶有兴味,“哦?”
宫女又笑道:“哨兵还说,看大雍军队的架势,似乎是打算即日发丧班师回朝。”
南宫奈奈笑出了声。
她在小宫女们的伺候下洗漱过,慵懒地坐到妆镜台前,“枉萧廷琛一世英名,可龙游浅滩被虾戏,在朕的地盘上,他终究是斗不过朕的。”
“陛下英明!”满殿的宫女笑吟吟的,齐齐朝她福身行礼。
南宫奈奈盯着铜镜,嘴角突然掀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大雍受了重创,急急忙忙班师回朝也是有的。可行军打仗岂能急切,一旦急了,就会容易露出马脚。朕以为,这是咱们剿灭他们的好机会,你们觉得呢?”
这些宫女哪里懂军事作战,见南宫奈奈兴致不错,于是纷纷恭维道:“陛下圣明!若是能全歼大雍军队,咱们西婵也算是彻底在中原耀武扬威了!”
南宫奈奈歪了歪头。
宫女小心翼翼为她戴上帝冕,十二旒珠在额间清脆作响,衬得少女多出几分威严。
她起身,慵懒地拂了拂宽袖,“他萧廷琛御驾亲征,朕未必不能。这一次,朕定要活捉苏酒,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底掠过恶毒恨意,她转身踏出寝宫。
随身伺候的宫女又道:“陛下亲征,可要告诉鬼狱的程将军?”
南宫奈奈望了眼天色,“时辰还这么早,让他多睡会儿吧。朕带着守城军队出去就好,他送了朕一份大礼,朕也该回礼,给他一份惊喜才是。”
宫女连忙称是。
……
宿润墨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后跟着长长的队伍,白色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个个在手臂上系着白布条,一边走一边哭,非常伤心欲绝。
二十几名士兵抬着巨大的棺椁,瞧着很像那么回事。
官道逐渐延伸到荒僻处,四面八方全是密林,林中的鸟兽比往常更加安静,仿佛林子深处藏着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等到军队全部进入了密林,四周陡然响起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无数西婵女兵出现,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让开一条路,几名内侍抬着垂纱轿辇,缓缓出现在道路尽头。
南宫奈奈坐姿慵懒,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宿国师,你大约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宿润墨薄唇流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低笑,“确实没想过。”
“萧廷琛已死,大雍后继无人,只会沦为西婵和鬼狱砧板上的鱼肉。”南宫奈奈悠闲自若地朝自己涂着丹蔻的小指甲吹了口气,“识相点,主动投降于朕,再把苏酒交出来,朕保证不伤你性命。”
“可惜,可惜!”宿润墨摇头叹息。
南宫奈奈挑眉,“可惜什么?”
“可惜洪太师已死,你这蠢货居于高位,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能察觉到大雍军队的异样……”宿润墨笑容和煦如春风,“南宫,难道你还没发现,这条官道上的扶棺军队,少得可怜吗?”
南宫奈奈一愣。
她望去,官道上蜿蜒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上万人……
剩下的几十万人,去了哪儿?!
她眉心一跳,下一瞬,漫山遍野都响起呐喊,失去兄弟同胞的士兵们红着眼睛冲向西婵军队,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她们狠狠缠斗在一起!
宿润墨信手拈起一枝梅花,微笑,“南宫,你输了。”
……
军营。
苏酒还在照顾昏迷不醒的萧廷琛。
判儿抱臂靠在屏风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如果宿润墨能活捉南宫奈奈,你打算如何对付她?”
苏酒卷起萧廷琛的寝衣宽袖,仔细在他被烧伤的地方敷上药膏,“烧死。”
“烧死?”判儿来了兴致,“原以为苏姐姐性子纯良,没想到居然也有狠辣的一面。”
苏酒头也不抬,“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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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3章 南宫之死(上)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少女声音冷漠。
判儿一怔。
灯火葳蕤,那个总是温婉端庄的少女,穿一袭胭脂红袄裙,平平静静地坐在榻边。
她低垂着眼帘给萧廷琛上药,睫毛在白嫩清媚的面庞上投落阴影,总是柔情似水的鹿眼呈现出风雨欲来之势,仿佛凝结着浓重的霜雪。
判儿清楚,苏酒是真的生气了。
她默默给南宫奈奈点了根蜡,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我喜欢苏姐姐狠起来的样子,在我们北凉,像你这样又聪明又漂亮又心狠手辣的姑娘,最受汉子们喜欢!听闻萧廷琛在江南长大,没想到他的品味竟和北凉的男人一样!”
苏酒懒得搭理她的胡言乱语,听见帐外远远传来马蹄声,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大约是宿润墨回来了。”
她起身走出大帐。
正是黎明,天际浮着暗紫色的云光,迎面而来的风透着冬日冷冽,铠甲和军靴的声音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山那边遥遥传来。
判儿见苏酒穿着单薄,于是体贴地给她拿来斗篷和小手炉,“萧廷琛病着,苏姐姐更应该照料好自己才是。若是染上风寒生了大病,等他醒来肯定得心疼坏了。再说了,南宫奈奈若是落在宿润墨手里,那肯定是跑不掉的,你又何必守在寒风里等?”
苏酒没有回答她。
过了片刻,假装扶棺回京的军队终于从官道上出现。
苏酒死死盯着囚车里的少女。
南宫奈奈缩在囚车角落,龙袍满是褶皱,戴在头上的帝冕歪歪斜斜,灰头土脸充满惊恐。
她大约死都想不到,明明是自己主动出击围堵别人,结果沦为阶下囚的不是苏酒,反而是她自己!
那双狡黠的眼眸充满了灰败,在注意到远处的苏酒时,那些灰败便都化作狰狞的恶毒。
她狠狠盯着苏酒。
虽然苏酒面无表情,可她那张脸实在很美,是纯净与妖媚糅合在一起的绝色,大约恨极了自己,指尖深深掐进白嫩掌心,几滴鲜红血珠顺着指尖滚落,滴在尚还泛着绿意的常青草上,有种横生的妖气。
良久,她看见苏酒缓缓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很美的笑容,但看不清楚深浅。
南宫奈奈心底忽然浮现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她用仅剩的那只手抓住囚车,似有千万言语要和苏酒说,却哑着嗓子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在宿润墨的示意下,囚车驶到了苏酒面前。
南宫奈奈近距离盯着苏酒,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少女生得很美,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美得近乎妖孽,只是平时在萧廷琛面前总故意扮出温顺姿态,因此那份美被小心翼翼藏起来,如今寒风料峭,萧廷琛又不在这里,她美得肆意张狂,是世间任何画笔都勾勒不出的雍容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