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拭去花瓣,小心翼翼打开木箱。
里面盛着卷起的黄绸。
少女展开黄绸,朱字龙飞凤舞,霸道嚣张:
“朕于建业元年二月登基为帝,国号大雍。立吾妻苏酒为后,共执朝政,共享天下!”
字迹力透纸背。
苏酒怔了很久。
她以为萧廷琛会在征服北凉以后,再名正言顺攻回长安,没想到他干脆自立一国,封王称帝。
他处在凉州、雍州一带,因发迹于此地,所以国号大雍。
至于建业……
细白小手紧紧捏住黄绸,她是明白萧廷琛建立大业的心思的。
少女白玉似的面庞上浮现出浅浅笑意,指尖拂拭过“吾妻苏酒”四个字,明明字迹潦草狂野铁画银钩,可她偏偏觉得笔画的内折外勾间都是柔情似水。
她珍惜地把黄绸卷放回青木箱,瞧见里面还有只巴掌大的琉璃瓶。
她对着太阳拿起琉璃瓶。
瓶子里装着一点泥土。
白露端着茶点从小厨房过来,笑道:“小姐在看什么,笑成那个样子?”
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瓶泥土。
她把茶点放在檐下圆桌上,莞尔,“小姐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玩起了泥巴?若是被主子瞧见,定然要笑话你。”
苏酒含笑摇头,“这本就是他送给我的。”
“一瓶泥土?”白露不懂,“主子最爱送您珠钗首饰,怎么这一次竟然送了泥土?”
苏酒眉眼弯弯,“这是河西的土壤。白露,他已经收复河西了。”
狗男人的心思深沉复杂。
天底下如果有谁能读懂他的心,大约只有一起长大的苏酒。
白露望着笑容烂漫的苏酒,轻叹着果然只有她们姑娘才配得上她们主子。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呀!
……
苏酒把青木箱放在床头,谷雨匆匆回来了。
他如今和惊蛰在肃王府当差,既能留在凉州保护苏酒,也能学到很多军队里的东西。
他恭敬地叩了叩房门,“小姐,肃王爷请您上城楼说话。”
苏酒打开门,诧异,“去城楼说话?说什么话?”
“好似……与薛家兄妹有关。”
苏酒登上凉州城楼,肃王元猛已经站在了城墙边。
他俯瞰城外,淡淡道:“丫头,你过来。”
苏酒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薛至美和薛熙雯。
当初她和萧廷琛从薄渊城离开,谁也没管这俩兄妹。
如今瞧他们这副落魄模样,大约是一路逃难回来的。
薛熙雯也看见了苏酒,连忙仰着头尖声大喊:“苏酒,你赶紧让肃王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苏酒面无表情。
视线流连过这兄妹俩,但见哥哥薛至美衣装褴褛,身上值钱的东西大约都用来换吃的了,蓬头垢面如同乞丐。
妹妹薛熙雯,遮面的幂篱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随便捡了块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头巾包住脑袋和大半张脸,却仍有狰狞丑陋的伤痕隐隐露出。
她静静看着。
她还记得当初宫变那夜,是薛至美纵火烧了高塔。
他还用言语对萧廷琛百般羞辱,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永生难忘。
至于薛熙雯,她残忍地把烧红的木炭塞进她嘴里,害她吃了很多天的流食,还差点以为自己要变成哑巴。
他们还曾站在这个地方,用馒头戏耍城外难民,以此作为乐趣和笑柄。
这对兄妹,实在不堪为人。
面对薛熙雯逐渐变本加厉的厉声辱骂,她微微一笑,无动于衷,“薛姑娘还是省省力气,毕竟在城外生存需要不少体力呢。”
“你说什么?!”
薛熙雯大怒,“苏酒,你竟然不打算放我们兄妹进城?!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就算是肃王,也不敢如此得罪我薛家!”
苏酒笑出了声儿。
她瞥向元猛,“王爷,她说你不敢得罪薛家呢。”
元猛面庞阴沉,“天底下,就没有老子不敢得罪的人!清河涧薛家,二十多年前还算是一代名门,只可惜随着你祖父和大伯离世,你们薛家宵小当道、手段卑劣,在本王眼里,与路边儿的野草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薛熙雯气得睚眦欲裂,“你们侮辱薛家就是侮辱太后娘娘,侮辱太后娘娘就是侮辱皇上,侮辱皇上就是侮辱大齐!苏酒,等我们回了长安,要你们好看!”
第822章 您是主子的女人,该注意些分寸
“大齐?”苏酒挑眉,“倒是忘了告诉薛姑娘,凉州、雍州,已不再属于大齐。我家夫君自立为帝,国号大雍。”
她仰起白嫩小脸,突然抬手扯掉了城楼上的大齐旗帜!
“如果连保护百姓都做不到,如果连守卫疆土都做不到,那么大齐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被大齐放弃的凉州,被大齐放弃的数十万百姓,我大雍收了!”
稚嫩绵软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城楼之上,老兵们泪眼盈眶。
元猛微微颔首,朝苏酒投去赞许的一瞥。
这个丫头的见识、心胸和气度,在女眷里当属第一。
如果他的拂雪丫头能有她一半聪明,又何至于在长安丧命……
薛熙雯面如土色。
她扯住薛至美的衣袖,“哥!”
薛至美咽了咽口水,饿得眼冒金星。
他哀求道:“苏姑娘,从前我们兄妹对你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你放我们进城,再给我们一点盘缠,我们马上启程去长安,绝不会叨扰你们,更不会在皇上面前说你们的坏话……”
苏酒把玩着玉镯,没搭理他们。
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她看着那些绵延数十里的帐篷,轻声道:“王爷,这些难民一直待在凉州城外并不是办法,咱们得想个主意好好安置他们。”
“你想的倒是轻巧,数十万难民,哪里有地方安置?”元猛没好气。
苏酒轻蹙眉尖。
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于是向元猛告辞,离开了城楼。
长街依旧,因为战争的缘故,悄然添上了几分肃杀。
就连茶楼酒肆里的话题,也逐渐被这场大战所占据。
苏酒边走边出神,不防一辆华贵马车快速驶来。
等她注意到,已然来不及。
车夫高声呼喊,马儿高高扬起四蹄。
就在她快要被马儿踩下时,一道人影忽然从马车里疾掠而出,轻轻揽住她的细腰,把她带到了街边。
一树垂柳在春风中亭亭而立。
柳树下,苏酒睁圆了眼睛,怔怔凝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眉眼阴沉,浑身透出血腥气息,虽然陌生,可她依旧熟悉到了骨子里。
是苏堂!
是她的表哥,苏堂!
“表哥?”
她试探着轻声唤道。
苏堂松开手。
他身量很高,穿墨绿色窄袖劲装,袖口和袍摆边缘刺绣了精致却诡异的虫兽图案。
阴鸷的眉眼在对上苏酒时,突然化作柔和。
他温声:“多年不见,表妹出落得更加动人。”
苏酒被突然到来的惊喜冲昏了脑袋,没有注意到他眼底那别样的热情,只是如小时候那般,笑眯眯挽住他的胳膊,“听舅舅说,表哥如今是南疆的君王。南疆那么远,表哥怎么跑到了凉州?”
她是很喜欢苏堂的,因为小时候舅妈打她时,苏堂总会护着她。
“我听闻萧廷琛被充军流放,担心你在凉州被人欺负,所以安顿好南疆国事后,立即微服出巡。”苏堂唇畔轻勾,任由女孩儿挽着他的胳膊,“看表妹气色红润,应当没有被人欺负。”
苏酒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萧廷琛自立为帝的事情告诉了他。
苏堂眸光暗沉,“自立为帝?还要与北凉开战?难道他不知道,如果此时北凉联合大齐,他腹背受击,倒霉的只会是他吗?吃过那么大的亏,竟然还敢玩这么大……”
苏酒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贬低与蔑视。
她心情突然就不大好。
她松开苏堂的手臂,淡淡道:“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更何况天底下,再没有谁比他更擅长领军作战。”
苏堂轻挑眉尖。
他不动声色地反握住苏酒的小手,笑道:“久别重逢,不说这些了。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苏酒点点头。
沿着长街往小宅院走,她的心情一点点恢复,活泼地指着街边小摊,告诉苏堂那些凉州小吃叫什么名儿,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