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富贵繁华的长安,也不喜欢磅礴壮阔的江山。
她想回金陵。
依旧做乌衣巷中那个快乐单纯的小侍女,依旧侍奉那个作天作地的贵公子,依旧每日里听谢容景蹲在墙头夸夸其谈。
清晨时给祖母请安撒娇,白日里在书院和宝锦、暖月说说笑笑,入夜后挑灯夜读……
听春时的雨,捉仲夏的虫,吃秋田的瓜,看冬夜的雪。
和花柔柔那群同窗乘一叶乌篷船,沿秦淮河顺流而下,笑谈两岸胭脂……
路过旧院时,用攒下的月银悄悄买一支珠钗,美美戴在发间……
只此,足矣。
少女眼眶湿润。
她终于抑制不住彻骨的孤独和害怕,在摘星台顶纵声大哭。
无数军队涌到长安街头,禁卫军和神武营两兵交接,街头巷尾满是厮杀声。
就连甘露街外,都有两军对垒,残肢断臂满地都是,尸体与血水染红了这座长街。
苏酒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叫萧微华的小马夫,在太子府外活生生削掉了好几个禁卫军的脑袋!
在战争面前,人命如草芥,根本不值钱。
苏酒从没经历过战争,被血腥画面吓得浑身发抖。
她其实,
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她突然站起身,拼尽全力朝皇宫方向嘶哑呼喊:
“萧廷琛……回去吧,萧廷琛,咱们回去吧!”
距离太遥远,男人听不见她的大喊。
更察觉不到她的担忧与害怕。
她越发控制不住泪珠子,揪住裙摆撕心裂肺,“萧廷琛,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可是疼爱她的祖母早已离世,就连曾经傻愣愣的邻居也已不再单纯。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像是飞走的蒲公英,再没有重聚的那天。
金陵物是人非,
她已经没有家了。
……
夕阳深沉。
萧廷琛浑身浴血,负手立在金銮殿外。
他铠甲破碎,俊美的面庞上残留着几道轻微血痕,为他添了几分血染江山的凶狠感。
他俯瞰着皇宫。
高低错落的宫殿一眼望不到边,多达成千上万座。
宫巷间尸横遍野,血水汇聚成河,格外肮脏污秽。
他手底下的兵马搬动着战败者的尸体,打算做集中处理。
谷雨立在他身后,恭敬道:“皇上,萧相爷求见。”
皇上……
萧廷琛咀嚼着这个称呼,薄唇轻勾。
萧廷修手捧托盘而来。
托盘里盛着崭新的明黄龙袍,还有一尊十二旒珠的帝冕。
他亦有从龙之功。
萧微华带着两百兵马去开北城门时,是他在那边接应的。
毋庸置疑,他站在萧廷琛这边。
他单膝跪下,把托盘高高举过头顶,“请皇上更衣。”
萧廷琛望了眼那身龙袍,没说话。
第一次穿龙袍,他想让苏酒亲手为他穿上。
他想让苏酒,第一个看见他穿上龙袍的模样。
他捻了捻指间扳指,“吩咐下去,日落前必须清理完整座皇宫。朕要用红丝绸从这里一路铺到宫门,朕要迎苏酒入宫。”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太子府,苏酒被白露和霜降迎下摘星台。
两名婢女匆匆为她换了一袭宫裙,又仔细梳妆打扮,神色之间颇为匆忙。
苏酒任由她们摆弄,轻声道:“容家败了?”
“败了!”霜降兴奋得恨不能原地转圈圈,“主子说要迎小姐入宫,奴婢寻思着大约是要封后了!”
封后……
苏酒低垂眼帘,淡漠嗤笑。
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否则萧廷琛绝不可能封她为后。
梳妆打扮好,她被白露和霜降塞进一座华贵轿辇,由萧微华领着无数神武营精锐开道护送,浩浩荡荡朝皇宫而去。
高大巍峨的朱红宫门敞开着。
苏酒扶着白露的手下了轿辇,看见三丈宽的红丝绸从皇宫深处一路铺展到她的脚下。
“小姐,走吧?”白露提醒。
苏酒沉默。
这一次入宫,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离开……
她踌躇不前,萧微华已然不耐烦,“皇上还等着,你再不走,我把你绑进去!”
十八九岁的少年,天生凶狠,只效忠一手提拔他的萧廷琛。
苏酒抿了抿唇瓣,终是踏进了皇宫。
宫门在她背后缓缓合上。
空气中残留着血腥味儿,苏酒以为她会看见遍地尸体,然而目之所及全是盛开的金花茶。
纯金颜色的花朵,市井间珍惜罕见。
现在却有数十万盆盛开的金花茶铺满皇宫,高贵雍容,比夕阳更加灿烂夺目!
少女的绣花鞋踩在丝绸上,穿过一道道宫巷,终于抵达金銮殿外汉白玉广场。
广场尽头是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她仰头望去,那个男人负手立在宫檐下,百官朝拜,威严俊美。
在看见她时,冷酷的桃花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儿。
登基登基,搞事情,
第738章 请新后入宫!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因为纠结而没办法再往前迈步。
吴嵩立在萧廷琛身后,望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亲自高声唱喏:
“请新后入宫——”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坚定而不容反驳的音调,穿过高低错落的明黄宫殿,几乎响彻整座皇宫!
百官哗然!
谁都知道太子妃乃是花家大小姐,怎么太子入宫为帝,他的皇后却变成了苏酒?!
苏酒不是早被休了吗?!
拜跪在广场两侧的文武官员纷纷望向苏酒,各种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苏酒彻底愣住。
她没想到萧廷琛竟然要封她为后!
她直直望向那个男人,他笑得唇红齿白,桃花眼在夕色的微光里仿佛浸润了深金色,俊美又深情。
她蹙眉,仍旧不肯往前迈步。
封后意味着她将成为大齐的皇后,可她……
根本不想当什么皇后!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个男人会继续为了权力与天下博弈,而那并不是她想经历的!
见她久久不动,萧廷琛挑了挑眉,亲自步下九十九级台阶。
他走到她面前。
少女穿胭脂红宫裙,腰肢袅袅不堪一握。
一双柳叶远山眉似蹙非蹙,明眸干净,肌肤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她有点怕他,绣花鞋悄无声息地藏进裙底,似乎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于是他朝她伸出手。
掌心朝上,骨节修长劲瘦,指腹和手掌满是握惯兵器的厚茧。
他低笑,“好妹妹,当皇后有什么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齐国的百姓都会称颂你贤良淑德。长安城曾经看不起你的贵妇千金,都会拜倒在你的脚下……你可知道皇后之位,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苏酒抿了抿小嘴。
萧廷琛循循善诱,“如果妹妹成了皇后,陆国公便算是国丈。你觉得,朕会让国丈爷在边关吃苦?”
他眯着桃花眼,嫣红薄唇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知道他又在威胁苏酒。
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都是为了给她绝无仅有的荣华富贵。
她只要乖乖的,就能享受这一切,有什么不好?
苏酒轻轻捏住自己的指尖。
她当然想让父兄从边关回来,做梦都想!
可是,让父兄回来的代价,是成为萧廷琛皇后。
这意味着她又要落入这个男人的掌心……
她纠结地瞅向萧廷琛。
男人立在夕色的余晖里,朱砂色艳,烙字邪佞。
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条恶狗,露出的牙齿白森森的,那双桃花眼含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盯着她的神情与其说是盯着心上人,不如说更像是在盯着一块令他垂涎欲滴的嫩肉。
苏酒思虑了很久,才终于沉默地把小手搁在男人掌心。
到底,还是希望父兄和娘亲能回长安。
萧廷琛眯了眯眼。
少女的小手娇嫩白腻,指尖带着晶莹剔透的淡粉颜色,非常漂亮。
与他的大掌不同,这该是一双要好好娇养的小手。
舌尖抵着上颚舔了舔,他牵起苏酒,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
“且慢!”
一道苍老声音陡然响起。
苏酒与萧廷琛回头望去,一位陌生老人满脸威严、手拄拐杖,在家臣幕僚的簇拥之下大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