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应了是。
苏酒有午睡的习惯,她用罢午膳,刚躺到榻上准备睡觉,就听见楼外传来琵琶声。
她皱着眉头走到窗前,撩开纱帘,跪在院子里的少年怀抱一把白骨琵琶,慢悠悠拨弄琴弦吟唱出声:
“弹棉花啊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了八两八哟,
“弹好了棉花,
“那个姑娘,要出嫁!
“啦啦啦,啦啦啦……”
苏酒捂住耳朵。
这厮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有午睡的习惯,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弹琵琶!
白露蹙眉,“小姐,要不……奴婢去制止五公子?”
苏酒紧忙拉住她的衣袖,“别!”
萧廷琛正是恼羞成怒的时候,白露去触他霉头,不是找死?
她憋着一口气,淡淡道:“随他去。”
萧廷琛抱一把琵琶,从中午弹到傍晚!
苏酒听了整整半日,魔音灌耳,脑子里昏昏沉沉反复回响着弹棉花……
终于熬到太阳落山,她虚弱地躲在窗后,小心翼翼撩开纱帘张望,只盼着萧廷琛赶紧滚蛋。
正瞧着,两道婀娜身影踏进降鹤汀。
她俩走到萧廷琛跟前,千娇百媚地福身行礼,“奴婢红藕(玉钿),奉二夫人之命,特来请公子回明德院。”
苏酒眯了眯眼。
这两人,大约就是李氏给萧廷琛找的通房丫头。
瞧着环肥燕瘦各有风情,娇滴滴的姿态,轻而易举就能令男人产生保护欲。
她望向萧廷琛。
青衣少年站起身,淡定地拍了拍袍摆,桃花眼笑如弯月,“两位姑娘长得真好看,嫡母到底是心疼我的……”
他往降鹤汀外走,忽然回眸望向绣楼花窗,“活埋了妹妹,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虽然嫡母只叫我跪一天一夜,但我觉得还是每日每夜都来,才能显得有诚意。妹妹放心,我吃完晚膳就来。”
苏酒:“……”
她眼睁睁看着萧廷琛走远,崩溃挠窗。
她求他别来了好吗?!
但萧廷琛当然不会按照苏酒的想法办事。
他现在整日整夜都守在降鹤汀,一到苏酒睡觉的时间就开始弹琵琶唱小曲儿,美其名曰是在给苏酒赔礼致歉,弄得苏酒不堪其烦,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踩烂了扔水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终于到了除夕。
苏酒在府里陪老太太过完年,就乘坐马车赶往漕帮。
她答应过漕帮的张师爷,每年除夕夜都会去探望他们。
漕帮除夕夜的传统多年不改,仍旧是在大堂举办演武比赛,只是因为苏酒命令不准闹出人命,所以改成了点到即止。
她踏进漕帮,原本就欢腾的汉子们越发热闹,高喊着“大姐头来了”,纷纷殷勤地让开路,把苏酒迎到乌金大椅上坐。
又有人捧来花糕糖果,一看就是大人哄小孩子用的。
苏酒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只得吃了块花糕,细声道:“也祝你们新年快乐,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白露等侍女立即搬来一摞摞书卷。
“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启蒙书,虽然你们喜欢斗殴,但偶尔看点书是很好的。”
她声音稚嫩绵软,容貌生得白嫩嫩,天然无害的模样与漕帮打打杀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漕帮的人偏偏就吃她这套。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递果子递糖的,当妹妹女儿似的宝贝。
苏酒知道他们虽然喜欢打架,但没有当权者那么多弯弯肠子,心思还是非常单纯的。
她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绘声绘色地谈论漕帮这一年以来发生的趣事,被逗得笑弯了眼睛。
隔壁凤华台,萧廷琛站在最高的镂花扶栏后,一边饮酒一边望着漕帮大堂。
宽大的琉璃窗后,灯火葳蕤,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坐在那群莽汉中间,笑得酒窝甜甜。
她已经很久很久,
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笑容。
萧廷琛饮了口酒,桃花眼里遍布阴霾。
她肯对着那群陌生人笑靥如花,却吝啬得不肯给他一张笑颜……
即墨涟出现在他身侧,笑得意味深长,“怎么样,那天夜里,你跟苏姑娘……可有成了好事?”
萧廷琛白他一眼,取出那瓶丹药扔水里,“这种没用的玩意儿,也就你才会买。”
即墨涟轻笑,“春宵一度,我以为你会高兴。怎么,昨晚……憋住了?”
萧廷琛面色不善。
即墨涟不敢再逗他,“反正丹药你收了,用也好扔也罢,这凤华台,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萧廷琛又喝了口酒,仍旧遥遥注视苏酒。
第434章 我是来找你告白的
他的好妹妹生得可爱,性子又那么绵软,瞧瞧,漕帮那群臭男人都挤在她跟前献殷勤呢。
有人不规矩,还借着递花糕果子的机会悄悄碰一下她。
萧廷琛妒火中烧,恨不得剁了那些人的咸猪手。
可惜他们是苏小酒的人,他不敢剁。
即墨涟笑道:“难得看你吃瘪,看来,你是彻底栽在苏姑娘头上了。怎么样,是站在这里继续偷窥,还是过去把她从男人堆里带走?”
萧廷琛扔掉酒盏,“圣人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哪位圣人说的?”
“我!”
青衣少年宛如蝴蝶,飞快掠向那座灿烂火光。
……
除夕之夜,鞭炮声此起彼伏。
秦淮河纸醉金迷,金陵城灯火辉煌,家家团圆,处处张贴的火红对联和窗花尽显年味浓浓。
唯有城北赵家满府寂静,黑灯瞎火仿佛所有人都已睡下。
宝相塔顶,灯火幽微。
赵慎轻抚过琉璃窗上的白纸凤凰,面露凝重。
赵夫人慢悠悠推开门,身后诗诗带着一群婢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在圆桌上摆满丰盛酒菜。
她们很快退下,屋中只剩赵夫人和赵慎。
身姿玲珑的妇人,疼爱地轻抚过儿子的脑袋,“舞阳已经睡了,今年除夕,又是娘陪你过。”
赵慎盯着窗花,笑容淡淡,“娘不爱舞阳,她自然也不爱你,所以才不愿意跟你过年。”
“我如何就不爱她了?嫁给太子不好吗?!我有哪一点对不起她?!”
被最疼爱的儿子指责,赵夫人的情绪瞬间爆炸。
她又强忍下愤怒,仍旧和颜悦色,“慎儿,你妹妹都是在为你的前程铺路。只要咱们扶持太子登基,将来你妹妹就是皇后。咱们里应外合,把太子从皇位上拉下来,再由你登基为帝,这天下,可不就落入咱们赵家手中?”
赵慎唇瓣那抹笑意慢慢敛去。
指尖拂拭过凤凰窗花,他淡淡道:“今年除夕,我不想过了。娘,你走吧。”
“走什么走,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件大礼!”赵夫人笑吟吟的,端来两盏温酒,“来,咱们娘儿俩就守在窗边,你瞧着,等会儿秦淮河上,肯定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烟花表演!”
“烟花?娘是在漕帮和凤华台里埋了炸药吧?”
赵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温柔地点了点赵慎的额头,“娘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阎千岁是我的裙下之臣,漕帮总舵的地形图和密道娘全部知道。所以娘前几日特意派人运了炸药藏在船舱,子时一到,就会有死士点燃它们。”
她叹息半声,眼底却难掩得意,“苏酒和萧廷琛也在那里,想来,会死得很凄惨吧?”
赵慎沉默。
赵夫人抿了口酒,“我不留萧廷琛,是因为吴嵩无法掌控他,他会成为赵家最大的隐患。我不留苏酒,是因为她处处与我作对,甚至还……”
她瞥了眼自己儿子。
甚至还,勾走了她儿子的心。
她把赵慎搂进怀里,“慎儿,这世上娘就在乎你一个,你一定要乖乖听娘的话,按照娘为你谋划的道路往前走,好不好?”
赵慎挣开她。
赵夫人也不恼,起身站到窗畔。
从宝相塔顶可以俯瞰整座金陵城,秦淮河也不例外。
再过两刻钟,就是子时。
赵夫人唇角愉快上扬,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野心。
……
漕帮。
苏酒耐着心,听一位壮汉滔滔不绝地谈论他家二大爷的外甥女的干娘家的一头驴。
壮汉操一口徽州大山里面的方言,苏酒压根儿没怎么听懂。
她很努力地去听,在他笑的时候努力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