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都用不着敲锣打鼓,光是围观平民的议论已经足够吵闹。临近酉时,薛子钦无奈地站在门前等待公主的仪仗,闵秋和郭林充站在他身后,就穿着盔甲,看起来像薛子钦的护卫。
江也和魏麟站在另一侧看着,然后便见着了那日在烟罗阁门口所见之人。那人站定在薛子钦身旁,薛子钦十分谨慎地鞠躬行礼,叫了声:“义父。”
江也闻言,冲着魏麟说道:“你看,果然是薛长峰。”
公主的仪仗转眼就从街头到了薛府门口。
若是常人成亲,新郎官上去掀开轿门,迎新娘子出来,然后便是拜堂,简单得很。可现在跟薛子钦成亲的是嫡公主,自然大不相同。仪仗刚在门口停下,众人便跪下行礼:“参见云公主。”
江也和魏麟跪在凑热闹的平民堆里,魏麟有些不爽地叨叨着:“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大派头。”
“派头大的还在后面呢。”
隔着纱帐,公主的模样是没人看得清,更何况还有盖头。只见公主在仪仗上抬了抬手,自个儿都没开口,旁边的奴婢就替她说了:“各位免礼。”
照规矩,薛子钦现在只要过去掀开纱帐,牵着嫡公主进门就好。薛子钦满脸的不乐意,可还是走到纱帐前,拿起奴婢手里端着的玉如意,挑开了纱帐。嫡公主倒也配合,温温柔柔地走出来。那盖头并不是红绸子做的,反倒是块纱,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公主的相貌和头上繁复华丽的头饰。
“公主请。”
“你大可不必这么多礼。”公主说道。
薛子钦神色复杂,然后便是视死如归般,牵起了公主的手,两人踏进府门,宫里带来的乐师即刻奏响乐曲,江也和魏麟两人跟在人群之后。
拜堂的戏码江也饶有兴趣,可是魏麟没兴趣。结果魏麟就跑去厨房帮忙了,留江也一个人看。
江也看着薛子钦,那张臭脸在拜堂的时候比平日在军营里的表情更臭,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点爽。他薛子钦也有今天被人逼的时候,还是逼着成亲。
差不多天色刚黑,酒席就开席了。
前厅摆满了大圆桌,宾客甚多,约莫有三十几桌。
江也魏麟他们,跟闵秋周潇这些人坐在一桌,隔壁桌就是薛长峰魏渊廷等人,弄得他们这一桌子小兵副将,在喜宴上都吃得很谨慎,生怕出什么纰漏。整个喜宴上,恐怕神色最凝重的,就是他们这一桌了,大家都是埋头吃东西,一声不吭的,倒是隔壁桌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变成了他们这一桌的下饭菜。
“魏兄今日特地过来,真是有失远迎。”
“薛大将军何出此言啊,你我多年旧友,还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魏兄说得是,今日见到令郎,还真是大吃一惊。”
“哦?”
“多年不见,令郎一如当年,这世道不好,人心难测,如天麒这般赤子之心的,甚是罕有,魏兄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那怎会比薛大将军福气好,薛将军年少有为,如今又娶了云公主,今后定会在王都大展拳脚的。”
“承蒙皇上圣恩,我与犬子定当不负皇恩。”
江也听着听着,完全听不懂他们这儿说来说去究竟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便悄悄戳了戳魏麟的腰,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这在说的什么啊。”
“互相嘲讽呗。”
“我怎么听着是互相吹捧?”
“你傻啊,魏渊廷跟薛长峰一向不合,怎么可能互相吹捧。”
“反正我没听出来。”
魏麟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给你翻译翻译,‘魏老狗你过来做什么,我都不想接你’,‘你爱接不接’,‘你儿子前几年就这副没出息的样儿,现在还这样,真是废物’,‘你儿子都被削了兵权困在王都了,你还有闲心管我儿子’。”
“那最后一句呢?”江也问道。
“最后一句?”魏麟没明白是哪句。
“就是‘承蒙皇上圣恩’这句。”
“哦,大概就是‘干你娘,关你屁事’的意思。”魏麟认真地说道。
第58章
薛子钦可算是恨透了成亲这回事。他这日从晌午开始就一直跟这些满身酸臭的文臣打交道,武将也来了几个,不过大家都是冲薛长峰来的,跟薛子钦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话题就跳到了薛长峰身上。
那公主长什么样子,薛子钦兴趣不大。
若说喜不喜欢女人,那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可薛子钦更加喜欢打仗,一个漂亮的公主送给他,他宁愿拿去给老头子换几百个精兵回来。况且这个妻子也许就是束缚他留在王都的关键,这么想来,薛子钦看都懒得多看这云公主一眼。
婚宴上薛子钦来来往往地敬酒,他酒量本就一般,几桌子下来,便有些撑不住了,脸颊上都挂着酒惹的红晕。好在闵秋他们识相,没人再来敬薛子钦的酒,而且吃完没多久,大家就各自溜达消食去了。
等薛子钦喝得头昏脑涨,想让手底下这几个人来帮帮忙时,那桌子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喜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宫里派人来了。
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奴婢进了大摇大摆的进了薛府的大门,径直走向薛子钦:“驸马爷,奴婢奉了太后娘娘之名,特地过来祝贺新婚之喜,愿驸马爷与云公主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薛子钦正跟旁边一桌敬着酒,有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察觉。老嬷嬷说了那么一长串,薛子钦毫无反应,还举着杯子跟人碰杯。边上某个文臣注意到了,轻声叫了叫薛子钦:“薛将军?薛将军?”
“嗯?嗯?”薛子钦迷迷糊糊转头看着身旁叫他的人。
那人小声说道:“太后的人来啦。”说着他又指了指薛子钦身后站着的老嬷嬷。薛子钦这才回头,喝酒喝得早失了分寸,张口便是:“叫我呢?驸马爷?真没气势。”
老嬷嬷眼瞧着这新驸马怕是酒量不好,也没与他计较,直说来意:“太后娘娘特赐合欢酒,遥祝公主驸马新婚之喜。”
话音刚落,身后的奴婢便端着一个白玉壶上来,要给薛子钦斟酒。
薛子钦赶忙伸手去拦:“等等,等等,我这杯子里还没喝完呢。”他晕乎乎地又转回去,继续跟刚才喝酒的人碰杯:“来来来。”
那人瞧见身后的阵仗有些害怕,可眼见着薛子钦怕是已经醉了,跟醉酒的人讲道理实属不明智,便赶紧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薛子钦满意地点点头,才把杯子递至奴婢面前。
他这番所作所为虽是醉酒所致,要是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那可是大不敬。周遭的人都这么想着,那嬷嬷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不悦,不愧是宫里的老人,这表面功夫已经到了极致。
薛子钦端着酒,二话没说喝了个干净,再举着杯子对着宣阳宫的方向规规矩矩地作揖道:“谢皇太后的美意。”
老嬷嬷微微欠身:“既是如此,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魏麟和江也几个吃过晚宴便开溜了,待在这种地方,周围都是高官,实在是拘谨得很。江也吃过东西没多久,就感觉肚子不舒服,一个人去方便了。
本以为可以好好闹闹薛子钦,说不定还能顺便闹闹洞房,见着魏渊廷和薛长峰等人,众人就纷纷打消了念头。这久经征战的大将军,气场可真不是一般的强。
几人都觉着这公主的婚宴没意思得很,周潇就提出继续回房里下棋,魏麟本身对这个兴趣就不大,刚刚吃得又急,这会子肚子正不舒服,就在后院里来回走动,顺便等江也过来。
后院的花园里还建了个小池塘,魏麟便绕着池塘走了两圈。他稍稍一抬头,便看见天边一轮新月已经挂在半空,索性站在原地,抬头赏起月来。
薛长峰从筵席上离开,去后院方便。刚经过池塘,他便瞧见有人在池塘边上,抬着头,好像是在赏月。他跟着抬头,只看到一弯月牙,心道这有何好看,就想离开。
突然,薛长峰的脑子里闪过烟罗阁的牌匾——好似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弯新月,不知为何,女子却站在匾额下独自赏月。他那时还是现在薛子钦的年纪,在那楼下忍不住驻足,看着女子曼妙朦胧的身影。没过多久女子回头看见了他,然后便咧开嘴笑了起来。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掩面羞涩,那笑容里带着一些男子的英气。那时他满脑子都是带兵打仗,美丽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也从未对谁格外上心。好像就是那一眼,女子便在薛长峰心里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