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忘情泉里还有一股泉水,名为“错生”。错生和忘情就是一对孪生姐妹,她们在一处泉眼里待着,互相陪伴依靠,不会相互融合,也没人能分辨出她们哪个是忘情哪个是错生。
人们有时候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忘情水,其实却不小心拿到了错生。人们在喝下错生之后,会把自己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当成自己的一生所爱,转而对曾经最爱的人产生厌恶,憎恨感,为那个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着魔,痴狂,直到那个人死去才能够想起一切。
饮得忘情难绝情,一饮错生误终生。有些人因为喝下了错生,酿成大错,亲手害死自己最爱的人,甚至死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军压境,城门欲摧,凌寒站在城墙上,远远便望见了囚车中那一抹清瘦的身影。
那个让凌寒日思夜想的人,被铁链束住了手脚,衣衫褴褛,发丝凌乱,全身血迹斑斑,寒风吹得他手脚都僵硬了,身上的伤疼得他无法坐直身体,他靠着铁笼一动不动,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的恐惧和哀求。
他平静地望着远方,就好像周围的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沐风国国君因公主之死迁怒于凌寒,联合耀旗国一同攻打诏月国,两国大军来势汹汹,以诏月国的兵力很难同时与两国军队抗衡,开战之前两国国君送来了国书,若凌寒亲自去向他们投降,并向他们俯首称臣,便可免于战争。
凌寒拒绝向他们投降。
江山是他的爱人亲手为他大打下的,他绝不会随便拱手让人,更不会不战而降,但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把煜雪给捉起来,逼迫他投降。
煜雪走后,军无主帅,凌寒任命了新的主帅,可新的主帅作战经验不足,有勇无谋,不但守不住边疆,还连失了三座城池,最后叛国投敌。
凌寒亲自披甲上阵,却因为兵力实在悬殊,节节败退,到最后只剩下一座王城。
他的兵还有多少?不到四千了吧。诏月国气数已尽,再如何挣扎也无力回天。
三天前沐风国国君又送来了国书,他们捉住了煜雪,以此威胁凌寒,不但要凌寒亲自去向他们投降,献上王印与降书,还要凌寒当着他们的面以死谢罪,否则他们就先杀了煜雪,再攻进来屠城。
他们之前已经屠了两座成,若再加上王城,便是第三座。
夕阳悲壮,乌鸟哀鸣,兵临城下,四面楚歌之际,这一座孤零零的城是凌寒最后的容身之地。
大门从里侧被缓缓推开,前排的士兵为防有诈,已拈弓搭箭,对准了大门,却只见凌寒不带一兵一将,不带一仆一从,亲手拿着降书与王印,孤身前来。
“来者何人?见到吾王为何不跪!”凌寒停在阵前,沐风国的大将冲他喝道。
凌寒看也没看那大将一眼,直接把降书与王印放在了地上,对着耀旗国国君与沐风国国君拱手作揖,微微颔首,腰却仍是笔直的:“诏月国国君凌寒,代表我国百姓来为两位国君送上我国降书与王印,愿两位国君就此平息战火,还我国百姓一个安宁,也请两位国君放过煜雪将军,凌寒愿凭二位处置。”
“你既然是来投降的,就该拿出点诚意来,一个亡国之君,竟还敢站着跟本太子说话。”耀旗国太子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凌寒。他恨,恨这两个杀死他爱人的罪人,他恨不得立马就将他们千刀万剐,以祭慰他爱人的亡灵。
一旁的士兵会意,正欲过去强制凌寒跪下,却被沐风王止住了,“太子殿下,既然诏月王是个有骨气的人,那我们也不要让他在他的百姓面前丢脸。”
沐风王说罢,命人拿来了弓箭递到凌寒面前:“凌寒,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向我们俯首称臣,做我的奴隶,并且用我手里这把弓杀死你的煜雪将军,我们便放过你的臣民;第二,你可以不向我们下跪,我给你一把钥匙,你要从这里走过去把你的煜雪将军放出来,但你每走一步就要受我一箭,你若能撑到最后,活着打开那个铁笼,我们便放过你们,但若是你还没打开铁笼就死了,你的臣民便都要沦为我的奴隶,并且……”
沐风王顿了顿,望了一眼煜雪冷笑道:“我便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做我的男宠,不,做我全军的男宠。”
“哈哈哈……这个主意好,诏月王,你做个决定吧。”
乌鸟站在枝头拍打着翅膀,欲要飞走,却又好像有什么留恋,迟迟不起飞,如血的夕阳映着一地白茫茫的雪,无限凄凉。
寒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眼前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的全是敌人,他们齐齐望着凌寒,似乎很期待他的决定,此刻被关在囚车里,离他只有二十步之遥的煜雪也在望着他。
那日煜雪要走,凌寒没能留住他,再见面,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煜雪没有什么表情,他身上的火光比夕阳更耀眼。几月不见煜雪瘦了很多,本就消瘦的脸庞更加的线条分明,冰冷的铁链束住了他的手脚,窄小的牢笼禁锢了他的身躯,寒风中一身单薄的衣衫血迹斑斑,让人看了心疼,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亦如往常般坚毅。
凌寒回头望了望王城,他的文武百官们,他剩下的最后三千六百名将士们全都站在城墙上凝望着他,他城中的百姓也都拿起了锄头刀具守在大门后面随时准备应战。几个老臣扶着城墙,湿着眼眶在呼唤他,是想让他屈膝求存,还是支持他拿所有人的生命做赌注?
他不知道。不知道他的臣民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那最后的三千六百名将士即便是在面对城下那气势汹汹的四十八万大军时也仍在城墙上站得笔直,他们的手不曾颤抖,他们的脚步不曾退缩,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也依然保有作为一个军人的坚毅,和视死如归的精神。
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退缩?
“我凌寒跪天地,跪父母,却绝不向侵犯我家园之盗贼屈膝。”凌寒走向前,从侍卫手中拿走了铁笼的钥匙,对沐风王道,“今日我若失败了,即便你真的要攻城,我诏月国的百姓也会和你们战斗到底,但我要你们对天发誓,若我能够按照你们的要求打开铁笼,你们便要履行承诺,放过我的臣民和煜雪将军。”
“哈哈哈哈,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是不是也和你的骨气一样硬!”沐风王举起弓箭,大笑道,命人把关押煜雪的铁笼放在地上,“今日之事,天地为鉴,我绝对不会出尔反尔,诏月王,请吧。”
“天地为鉴!天地为鉴!”四十八万大军齐齐应和,声势震天,他们举着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为凌寒让开了一条很宽的道路。
“诏月王,你的煜雪将军长得这般可人,我们全军都很喜欢他呢。”
没了那些人的阻隔,便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远。
“凌寒……”煜雪隔着铁笼望向凌寒,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日煜雪觉得自己已经对凌寒死心,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以为今生不会再相见,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般场景。
“别怕,我这就过去找你。”
凌寒迈出了第一步。
“嗖———”
一只冷箭从身后飞来,凌寒后肩一凉,一时间还没什么痛感,好像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差点迎面摔在雪地上,他稳住身子,又向前迈了一步。
“嗖———”又是一支冷箭,同样射中了凌寒的右肩,这支冷箭刺进了凌寒的肩胛骨,凌寒后肩一阵锐痛,浑身冒冷汗,差点倒下。
凌寒望着煜雪的眼神还是像从前一样温柔、带着款款的深情,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煜雪。他曾经很爱他的江山,爱他的王权,为了宏图霸业甚至可以不惜牺牲一切,但在煜雪离开以后他才发觉,王权也罢,天下也好,全都抵不过一个煜雪。
现在,凌寒只想走到煜雪面前请求煜雪的原谅,他想伸手为煜雪抚平紧皱的眉擦去煜雪脸上的血迹,他想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为寒风中衣衫单薄的煜雪披上自己的外袍。
凌寒走了七步,也中了七箭,沐风王刻意选用杀伤力比较小的箭,又避开凌寒的要害,专射凌寒的四肢。凌寒的左腿又中了一箭,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他忍着身上锥心刺骨的疼痛拔出腰间的长剑,撑着长剑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