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垂着眸,那脚尖在地上的石子上蹭着。
他甚至不敢开口再叫她一声伯母或者阿姨。
只能简简单单的说一句最为普通的问候语。
言禾一家人对于他这样孤苦伶仃的人来说,是现世难得的温暖。
“他胃不好,以后多盯着他好好吃饭。”铁门口伫立着的赵女士,身上的披肩揽了一整个巷子里斜晖的忧伤。
那以往精致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那不管是对言禾还是言念,甚至北陆,都总流转柔情的眼睛里,满是泪痕。
那声音在卷起的一阵凌厉的风中飘散,只余那哀伤浮在表面。
“别让奶奶知道,她身体不好!”
还没等北陆回答,她便转身走了回去,隔壁院子里臭弟弟又发出犬吠。
掩盖了她所有的无边的痛楚。
北陆站在那桂花树下,墙上那脚印还清晰可见。
心底涌出的苦痛,他也没办法挥散。
他只能在这现世里快乐又痛苦的沉沦着。
他走过荆棘遍布的青春,顾不上被划得鲜血淋漓的双腿,只想寻一处光亮,能够一起并行。
却不小心伤害了那些真心待他的人。
言禾奶奶入了寒之后,视力是越来越不好了。
这几日言禾主动联系了眼科的医生,想要趁年前办住院,把手术做了。
虽然岁数大了一点,但这种小的手术对身体影响不大。
他好说歹说言禾爸爸才同意。
他本来不想动刀,怕有太多风险,但又担心后面病症越来越严重。
最终还是选择在年前彻底治疗。
言禾奶奶在病房里,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
尤其是北陆。
她紧握着他的手,颤颤巍巍的说,“老北家人丁凋零的,就剩你一个。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唉!”
“奶奶!你说这些干什么?保持好情绪身体才能恢复的好。您看北陆现在不是长得人高马大的么?!”
言禾瞥了一眼站在床前的北陆。
他只紧紧握着她布满皱纹的手,靠近她的耳边说,“您就是我亲奶奶!”
“好好!”言禾奶奶连忙应着他,那混浊的眼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朦胧中他的眼神也是真挚的。
“奶奶!您放心,术后那些汤汤水水都给您准备好了。”几日不见徐来,徐来那肚子好像又大了一点,那立在床尾就只能看见他那肚子。
“每次都麻烦你,你也老大不小了,那个小梦我就看着不错。别总挑三拣四的。”
“好好!一会儿等你手术结束我叫她过来。”徐来傻呵呵的笑着。
言禾奶奶在一群人的注目中被推进了手术室。
门外面言禾爸妈等候着。
北陆站得离他们远了一些,他现在脑子里也焦灼的毫无头绪。
白日里他痛苦的清醒着,黑夜里他又快乐的沉沦着。
言禾走过来给他递了瓶水,“那边有座位去坐一会儿。”
北陆瞥了他一眼,又偷望了一眼赵女士,才低声说,“没事,你过去坐吧。”
赵女士听着他那们的对话,握着言禾爸爸的手更紧了。
言禾爸爸以为她担心,轻拍她的手背说,“放心,小手术。”
“嗯。”
她也煎熬,每当她组织语言想要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降至最低。
有次她都已经开口,“言禾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可言禾爸爸也打趣着说,“他不是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么?”
他两鬓新长出的白发让她不忍再开口说下去。
公司的规模现在是越来越大,行业的竞争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他一心都在事业上,每天都在忙碌奔波。
整个家都交给她打理。
她却没做好。
她也陷入无边的自责中。
言禾站在北陆边上,中间还夹着一个言念。
三个人三个不同的面孔,却是一样的愁思。
言念自从她妈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她没少挨骂。
她知道她妈不是真的想要骂她,她只是苦于没人敢说。
只能在不恰当的场合里,以最合情合理的方式也发泄自己的情绪。
要不然那些一直堆积在她的心头情绪,会慢慢啃噬她的心。
“哎!”她也只能跟着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她哀怨的看了一眼言禾,思来想去觉得都是他的问题。
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前段时间那要死要活的模样也怪可怜的。
她又转头看看北陆,北陆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但她也知道他心里肯定跟面上是两个极端。
他的悲愁比任何一个人都来的深,而且无法挣脱。
“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干什么?”言禾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你管我。”言念回头躲了一下言禾将要落在她头顶的轻拍。
“你先管好你自己。”言念说完这句话就跑走了。
还不忘回头又瞪了他一眼。
“你干嘛总凶她?!”北陆一只脚撑着墙壁,半倚靠在那。
那冷白色的皮肤被走廊里的光照的有些苍白。
言禾往他身边稍微挪了些许,也没敢靠太近。
“习惯了。”就算他本来想要开口温和一点对她说话,但长年累月下来的惯性,都让他每次出口都凶巴巴的。
“我凶过你没?”言禾突然有些想不起来有没有出口凶过他。
反正他身边的人好像都被他狠凶过,那时候他天不怕地不怕。
现在反而有些畏首畏尾的。
“没。”北陆也未抬起,放低声音沉沉的回他。
“真的假的?!”言禾笑了起来,那声音有一丝轻松,“我还有这种高光时刻么?”
“嗯。”北陆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对他特别凶的时候。
那些特别凶的时刻他早就忘记了,只记着他的好。
“京都好吗?”言禾偏过头望着北陆。
北陆换了一只脚撑着墙壁,一不小心差点滑倒。
言禾伸手扶住他。
“还行。”北陆想说京都一点都不好,没有你,天气永远都阴沉沉的。
连那暖阳都暖不了他。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言禾继续问他。
北陆认真仔细的想了想说,“好。”
他怕说不好,言禾又要追问很多,他那性子总有无数他没办法回答的话题等着他。
言禾望了望不远处的爸妈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无比的羡慕他们这样笃定的感情。
记忆里他们好像很少吵架,难得的吵架几次还都是因为言禾被打狠了,她妈舍不得才埋怨他。
两个人拌的嘴。
“好就行。”他抬腕想看看时间,却又忽然说,“你真傻,这表这么贵,以后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北陆以为他真的是在意那表的钱,宽慰着他说,“我卡上还有点,够用的。”
言禾抬眸望了一眼他。
那透亮的眼睛里都是光芒,“不够就跟我说,我有。”
“嗯。”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眼科的医生出来跟言禾说了一声就又进去准备下一台。
等病床推出来的时候,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暂时落回了远处。
等回到病房后,言禾跟病房的医生又仔仔细细的交代了一下。
才劝着爸妈先回去休息。
他想在床前多陪一会儿,反正一日三餐都有徐来,他也不用操心。
这方面他比谁都靠谱。
病房里就留了言禾和北陆两人,一边一个。
握着奶奶的手。
两个人都未敢大声说话,只沉默的盯着她。
这种眼科医生最最成熟的手术,言禾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道理谁都明白,等事情摊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比如北陆刚回来,身体不好的那会儿,他也是如此。
真正的感同身受一定是用情至深。
好在没一会儿她就清醒了许多。
言禾的心也就彻底放了回去。
徐来带着孟梦一起过来的,那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汤盒好几个。
两个人一并走进来,那一举一动之间的熟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最近看孟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哎!自己的兄弟终于思对了一回春,还是会开花的春。
“还不赶紧给人家孟老板搬凳子。”言禾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马领会了,接过北陆手里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