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见北陆。
月色下那个清冷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睥睨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开了。
言禾以为至少他对看着像是翻进自己院子的人,保持一下警惕之心。
但是没有,北陆像没看见他似的。
那个被凉凉的月色笼罩的北陆,一句话也没有。
言念从巷子口跟爸妈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言禾站在路灯下发呆。
挺立的身形站在那里,脸色的表情阴暗沉静。
一人一狗,都悄无声息。
这是她很少见到的言禾,毕竟言禾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向是暴躁,而且暴躁的。
“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进去。”毕竟是自己亲哥,言念热络的上前抱着他的一只胳膊,亲昵的问。
“参悟人生行不行?!”言禾回身,换上嬉皮笑脸的面孔。
言母刘美芳女士笑盈盈,“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你什么时候能找个女朋友,我就谢天谢地了。”言父言绍谦一脸严肃。
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他是真的没法管教。
言禾单拎出来也是优秀的,虽然整天给人感觉吊儿郎当的,但他当医生也当得有模有样的。
言禾从小学习看着没怎么用劲,可成绩还是过得去。
言父要挑刺,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到了婚配年纪连个正经的女朋友都没有。
倒是花边新闻不少。
今天这个小姑娘追到医院去,非他不嫁,明天那个小姑娘跑到言绍谦跟前来叫公公,弄得他头都大了。
这几年言绍谦的医疗器械公司生意越来越大,也分不出更多的时间来管他。
“我这一点小事情,哪需要爸您这大老板挂心,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生意上好给我们言念攒嫁妆。”言禾背后推了一下言念,把言念推到他爸身边去。
言念直跺脚,追着言禾跑“怎么就知道拿我当挡箭牌,我从小替你背的锅卖了都够嫁妆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吵吵闹闹的走进了院子。
最终所有人都按例在星期五晚上坐在了言奶奶家的餐厅里,一大家子的人围着餐桌。
好不热闹。
有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望,有晚辈对长辈的深厚祝福。
欢聚一堂,幸福安康。
只是热闹的背后,言禾却想着自己的心事。
关于北陆的。
好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家庭围餐餐桌上,言禾的奶奶跟他说起了隔壁新来的那个孩子。
言禾那时候不明白奶奶眼里流露出来的叫心疼的情绪。
只怪他自己当时年少。
不懂北陆的凄凉人世。
北陆十六岁以前是在很远的城市上学,直到他妈妈生病去世,他才辗转几个亲戚回到了他外公家。
北陆的爸爸具体是做什么的谁也不知道,言禾唯一知道的是他爸爸姓陆,北陆是跟他妈姓。北陆的外公跟言禾的爷爷以前是晋陵这边驻地的战友,隶属于海军分管,所以两个人后来离退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组织上把他们分到隔壁隔,也就是现在他们住的上下两层的连一起的院子。
北陆的妈妈以前是军分区文工团的,唱歌好听,人也漂亮。北陆就是遗传了他文工团妈妈的冷白皮,在男生中显得特别扎眼。有次出去演出,北陆妈妈就被他爸爸迷住了,回来不顾他外公的反对,跟着他爸远走高飞。可是北陆外公去系统里找他爸,竟然查无此人。
直到过了好几年,北陆都已经出生,北陆外公才知道原来那个姓陆的小子是国安部的,只是知道的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失踪无处可查。
北陆外公去到他妈妈的城市里,看到自己以往高傲的女儿仿佛老了很多,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带着北陆孤苦的活着。
他气的心疼的直骂,要带她回晋陵,可她执意不肯,说那姓陆的还会回来的。
直到死的那天,她还在盼望着等待着,最终也没闭上双眼。
“言禾,你怎么不动筷子啊,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奶奶慈祥的笑容在言禾眼前。
他利索的拿起筷子,“哪能啊,奶奶做的红烧肉世上无敌。”说着大口大口吃饭。
“你慢点,”言禾妈妈边说边给他夹菜,“最近医院是不是很忙啊,前几天我碰见徐来,他还跟我说你打电话给他叫他给你送饭。”
“咳咳咳,”言禾一听这,刚塞进嘴里的饭菜差点喷出来,心想,徐来这个小子嘴巴一点都不牢,老是像邀功似的跟他妈汇报自己的动态。
“最近就是想换个口味罢了。”言禾低头继续扒拉着饭。
“我待会就回医院有事情。”
言念心下一沉,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
“吃饭就好好吃,拨什么拨?”言父严肃的说。
言念立马坐正。
她得赶紧把他哥大腿抱紧,他可是她的大金主啊。
“言禾可真是越来越忙,好不容易星期五回来,都不在家住。”奶奶直叹气。
“奶奶,我在家陪着您。”言念应着她。
“言禾你这医院这么忙么,晚上还得回去。”言父有些不悦。
“最近病房病人多,很多病人都是挨到春节过后来看病。”言禾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孩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管这么多干嘛,”赵女士白了言父一眼,对着言禾却笑眯眯说,“医院工作忙归忙,自己多注意身体。”
饭后,言父言母陪着老太太看电视去了。
言念非要送言禾出巷子口。
晚上的温度降了下来,连树影都看着透心凉。
一路上言念不断跟言禾说着自己喜欢的二次元世界,言禾也静静的听着,不似以往那样总打击她。
“言念,你想北陆吗?”言禾缓缓的踩着巷子里年久的地砖。
有的地方缝隙已经很大,踩上去发出咯噔的声音。
他抬头望向桂花树上红灯笼,那小小的一簇红色,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射出小小的火焰。
言念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愣住了。
刚才那句话仿佛不是他问出口的。
因为很久没有从他的嘴里说出北陆的名字,记得有一次言念不小心说了一句关于北陆的,被他吼得一个星期都躲着他。
言念理了理自己的空气刘海,还翘起嘴巴吹了吹,“想啊,怎么不想,北陆哥是多温柔的一个人啊。”
言念心里的北陆是温柔的,因为他跟自己的暴躁亲哥不一样,他说话永远不紧不慢,虽然话不多,但都轻轻柔柔。
她印象里关于北陆跟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言念,言禾呢!?”
言禾那两个字从他薄薄的嘴唇溢出来,无比的温和,他低低沉沉的嗓音说其他事情都基本没有什么情绪。
但言念总能从他叫言禾的两字里听出起伏。
总归是跟别的不一样。
不一会两人就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你又缺钱了?”
“嘿嘿…”言念一脸无辜,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你那工作能不能养活你自己,把自己兴趣熬成了职业,后不后悔?”
言禾知道她又要去看漫展。
言念刚毕业没多久,她那兜比脸干净。不敢开口跟爹妈要,只要她开口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本来赵女士就不同意她找的这个工作,可也熬不住言念挑担子一头热。
临走时言禾给她转了点钱。再三叮嘱她多注意安全,及时汇报自己行踪,别跟乱七八糟的人说话。
言念这个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漂,圆圆的脸,可爱的很。言禾虽然经常怼她,但是对于她的个人人身安全还是十分在意。
等他再回到病房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北陆床边,缓缓的坐下。
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北陆,他细心的把床帘拉起来,又把他露在外面的脚捂进被窝里。
他搬过椅子坐在他床旁,也没心思玩手机。
盯着北陆露在外面的半个手背愣神。
北陆的手指甲修剪的平平整整的,好看又圆润,不像他总是没时间修,还老喜欢自己手啃,啃得奇丑无比。以前上学时他一看北陆修手指甲,就死皮赖脸的去蹭,非逼着他给自己也修好看一点。
北陆也总是一脸嫌弃,但最终还是给他修剪。
北陆的手指很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翻书写字的时候很有力道,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跟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