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不殆从没有客人,敲门的只会是容慕。
程朝不想去开门,躺在床上继续睡,突然感觉到一样冰凉的东西贴上自己的脸颊。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摸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骨头像是由冰雕成的,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将凉意传到程朝温热的手心里。
程朝被冻得松开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容慕的脸。
床不高,容慕即使跪着,也要低着头才能直视程朝,“醒了吗?该起床晨练了。”
人在被窝里时,智商都会自动降低的,程朝的手指隔着薄被动弹了几下,然后捏住容慕腕骨两侧,答非所问,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你的手好冰,我抓仙鹤来给你炖汤暖身子。”
容慕坐到床头,哑然失笑,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我刚从外面回来,外面下了大雪,下次会注意的。”
他将程朝无意中说出的话,很认真地记在了心上。
若是孙稚在此处的话,断然不会像他这般无趣,而是将手伸进程朝的被窝里去冻他。
“无趣。”程朝歪歪扭扭地坐起来,又倒在他的肩膀上,容慕的肩膀实在硌人,还有些湿了,应该是外面的雪落在上面打湿的。
刚睡醒,程朝身上所有张扬的锋芒都收敛着,看起来柔软又好欺负。他闭着眼去扎自己的头发,黑色的发带与发丝一同在指缝倾泻,打着哈欠道:“我不想去晨练,你别管我,不关你事。”
那个哈欠又刺激出一些泪水,程朝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微微垂着头,泪水滑落到容慕的衣服上,方才看清楚容慕的表情。
很温柔,很无奈。
容慕伸手将程朝散落在脸颊前的发丝拨到耳后:“有关的,我也算是你半个师长。”
这动作有些亲密,想起三十天之期只剩不到十几日,程朝又开始浑身不自在,将容慕推开,“我知道了,不过你就算管我,我也不听你的话。”
枕头被往上蹭了蹭,露出泛黄的书角。
容慕没有在意他刚才的话,一眼就注意到了这本书,露出一个慈祥又欣慰的微笑,“你还说你不爱学习。”
程朝有点懵逼地挪开枕头,直着眼看着容慕抽出那本封皮泛黄的书籍,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不要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里面掉出一张纸条,缓缓落到两人面前,纸条上写着一行无比显眼的字:“书借给你了,离容慕那个早死的老道士远一点。”
咔嚓。
是程朝心碎的声音。
这张纸条是祁澜岁夹在里面,与不良书籍一同借给程朝的,程朝昨晚看了没留意,当作书签夹了进去。
字迹很眼熟,容慕一眼就认出这行字是谁写的,神色不变,将纸条塞了回去。
这一动作,又使他看到里面不堪入目的画面,白皙的面皮浮上一层红。
程朝迅速将书收回枕头里,心虚无比,“你听我解释……”
他瞎编不出来该如何解释,再说,他也不需要向容慕解释。程朝在心底骂了三四遍祁澜岁,用余光看着容慕,心虚地抿了抿唇。
容慕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弯了弯唇,似乎准备表达他对这句话的不满了,可落进程朝耳朵里的声音,却与程朝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年岁还小,少看一点这种书,对身子骨发育不好。”
程朝以为他要问纸条的事情,微微有些愣神:“啊?”
容慕整理他散乱的领口,“还有,该起床去晨练了。”
“你就不问一问,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吗?”程朝跳下床,一边套上鞋履,一边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交什么朋友,你的朋友说过什么话,是你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干涉你的私事,”容慕的眼睛弯了弯,“更何况……嘶,换一双长袜,外面下着雪,穿短袜会着凉。”
程朝的心微微一动,心跳加快了一拍,但是这个陌生的感觉很快就消散了,因为他想起一些别的事。
程朝心想,你在结道侣契约时,抓着我不肯停下来的时候,可没说过我年岁小。
果然,除了自己以外的男人,全都是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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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练最终还是没去成,因为有客人来曳青山了。
去晨练的半路上,容慕突然被庶务部长老叫去招待客人。他的身影一消失,程朝就蹦蹦跳跳回了洞府,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三四圈,继续睡回笼觉。
梦境昏昏沉沉的开启,碎片逐渐汇聚成为一个整体,仙鹤继续排队走路,程朝去抓的时候,突然撞到另一个人身上。
是那个经常在梦境里出现的用黑色布纱蒙着眼的青年。
阮楚白静静地“看”着程朝,一言未发,拘谨地站在程朝最满意的与陌生人相处的最佳距离。
方才的丢人动作被看见,程朝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转移话题,“小瞎子,你还在这里练剑?”
阮楚白执着一把剑,注意到程朝的眼神,将手背到身后,“……嗯。”
“坠青云前三剑你已经编写好了,不必再继续拼命练剑,最后一剑交给我。”梦境中的程朝客客气气地道。
梦境外的程朝有点难以置信,觉得记忆发展越来越魔幻主义,坠青云前三剑是小瞎子编写的?最后一剑来自于自己?
可是,曳青山的坠青云只有三剑,并没有第四剑。而他……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这就是他练习坠青云时为什么会产生熟悉感的原因?可是,为什么坠青云又会成为容慕的作品?
阮楚白垂着头,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看起来有点紧张,“不必。”
他微微抬起头,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冷淡,又补充了一句,“你很喜欢这些仙鹤?我抓给你。”
程朝喜欢的是欺压这群仙鹤的乐趣,并非仙鹤本身,连忙摇头拒绝:“不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阮楚白再度垂下头,视线汇聚点又转到铺着碎石头的路上,“好。”
“别走!”程朝冷汗浸湿里衣,压着声音喊了一声,猛然从梦境中抽身。
他碰了碰被汗濡湿的鬓角,有些失态,眼一抬,发现容慕站在自己身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而自己还死死的捏着容慕的手指。
也不知看了多久。
程朝连忙松开,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容慕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神色淡然从容,并未在意程朝梦醒时的慌张神情,“怎么又睡着了?”
程朝张了张口,想问问容慕有没有听到他的梦话吧,又在心底犹豫二三。
就算容慕听到了,也没什么事吧?
但由于坠青云的事情,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程朝还是问了,“我刚才说梦话了吗?”
“说了,”容慕道,“阮楚白是谁?”
他此时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程朝却硬生生看出一种,糟蹋之妻追问丈夫衣领上的口红印来自于谁的感觉。
第84章 雪夜(24.1)
容慕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下去。
——他也清楚, 即使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发展到能问这么**的问题上。
庶务部长老叫容慕过去, 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 是有人来曳青山做客了。
这一点容慕并未细说,应该是一个不便透露身份的贵客, 并且嘱咐程朝最近不要乱跑。
第二件事程朝当初在秘境里时就知道了, 他与容慕初遇时, 容慕就说过自己的灵力在不受控制地流失,当时程朝以为他是在撒谎,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曳青山的长老们聚集在一起翻了一夜古籍,终于找到方法, 只不过要容慕去极北之地一趟,取来冰山雪莲做药引。
容慕即使灵力流失,也能碾压修真界一大半的人, 故而只身前往,也比带着一个累赘一起去好。
程朝自动把自己代入那个累赘, 开开心心地送容慕出门。
容慕揉揉他的耳垂:“不要闹事,谁欺负你, 等我回来告诉我。不在的日子里, 我会给你寄千纸鹤。”
大概每一个家长都是这样, 总将自己家的小朋友代入弱势、容易被欺负的一方,殊不知程朝才是那种喜欢欺负别人的人。
程朝不想被当成小朋友看待, 尤其是不想被容慕当成小朋友看待, 敷衍地应了。
容慕突然想起了什么, 拿出一块水色的玉佩,挂到程朝脖子上:“这是我从二长老那里讨来的玉佩,可以帮忙压制你的……体质,将三十天延长到六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