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利弊选择里,选择能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东西而已。不过刚才的话,他是真心的。
程朝心想:我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做到,说着善意的话,怀着的也是从未有的温柔,心里却想着利益关系。
离涉轻轻摇摇头,不知道反驳的到底是程朝的哪句话,程朝也不打断他,静静地听他困难艰涩地发出声音:“我不苦……不是,不是因为契约。”
他突然伸出手,握住程朝瘦削的手腕。
两人的手都很白,离涉的白更病态一些,他虽然腕骨宽大,但上面只覆盖了薄薄一层血肉,肉眼可见苍白肌肤下凸起的青筋。
程朝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反正我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的,短暂的影响也没事,你生前那么苦,既然有幸做了强大的厉鬼,就好好活下去吧。”
离涉看着他,一颗泪水忽然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哭了。
第54章 棺材(二十三)
裴颐深手指轻点桌面, 眼睛机械性地重复着浏览文件,虽然大脑在高强度的工作下已经开始眩晕发昏,但所有看到的字迹都能清晰地记录到脑海里。
晚上八点,闹钟准时发出响声,他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脱下外套, 去浴室淋浴。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裴颐深都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除了感情。
洗完澡, 他将书本全部收拾好, 打开手机,找到备注为迟鹤白的联系人:[事情进展得怎么样?]
过了很久, 迟鹤白才回复,他的回答很简短:[前辈不同意。]
两人虽是名义上曾经的师兄弟,对话却冷漠如陌生人。
裴颐深深呼吸, 才压下心底烦躁的情绪,刚关上手机, 手机再度亮起:
[迟鹤白:今年后山出现变故,鬼界可能出现了暴动,我和前辈已经准备一起回鬼界。]
裴颐深目光放在“一起”这个字眼上,许久才移开, 回复:[知道了, 我明天就赶回去。]
————————————————
其实几年前, 他们俩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裴颐深对这个同门小师弟虽然不是温柔亲切, 但也没有现在这样冷漠疏离。
裴颐深记得自己小时候,天陵派的弟子虽然生活优渥,但是总是赶在驱除恶鬼的路上,不少师兄师姐在除鬼时死去。但等他上大学后,师门布置下来的除鬼任务越来越少。
他开始是开心,开心不用见到身边人的去世,后来就是疑惑。
除鬼任务少并不代表世间邪祟减少,反而因为这样,恶鬼盛行,人间常常出现人被恶鬼害死的情况,还给从不侵/犯人类的鬼界增加了极大负担。
鬼界虽是由鬼组成,但所行皆为善事,为来生积德,与玄门没有太大区别。
裴颐深与天陵派掌门争执一番,询问他的原因,第二天被赶出门派,无人送行。裴颐深好面子,拉着行李连夜走了,却意外地在山道上看见自己那个被称为天赋异禀的小师弟。
迟鹤白笑着对他说,师兄,你终究是比不过我的。
思绪回到现在,裴颐深看到“一起”这两个字,就再次回忆起迟鹤白当年的话。
其实,裴颐深一直不想质疑天陵派掌门——毕竟掌门养了他十几年。
他将桌面上的文件一个个摆开,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
————————————————
鬼界。
狭窄的棺材内,程朝几乎无法动弹,压在迟鹤白的身上。
迟鹤白窘困地偏过头,感受到程朝的睫毛扫过自己的喉结,哑声喊道:“前辈……”
“闭嘴。”程朝想捂住他的嘴,手肘撞到棺材上,疼得一缩。
心里突然冒起熟悉的急切盼望,程朝咬了咬唇,去吻迟鹤白。
外面鬼叫连天,幽魂在四处寻找程朝的踪迹,女鬼尖细的叫声在回荡,而他们,却在漆黑的棺材里接吻。
直到亲的呼吸不均,他才松开。
可是这次发作的却极为厉害,程朝眼角泛红,骂了句脏话,亲吻所可以提供的阳气,完全抵消不下心头对阳气的需求。
他提不起半分力气,连靠近吻迟鹤白的力气都没有了,软绵绵伏在他的颈窝处,低声呜/咽。
迟鹤白轻轻叹了口气,很是心疼地护住他的后脑勺,怕他再次撞到棺材上,轻声低语:“前辈,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能快速补充,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用。”
#
他右脸的纹身隐隐浮现,照亮一小片黑暗,以及程朝湿润的眼睛。
“抬腿。”迟鹤白亲亲蹭蹭程朝的耳垂,感觉到他的耳垂格外地烫,是因为私密的地方被接触的羞/耻,“开始会有一些疼,忍忍。”
迟鹤白的手指是微凉的,灵珠是微热的。
程朝抬起头,眼底的水光凝成泪珠,落到迟鹤白唇边。
迟鹤白指尖抵着灵珠,动作稍稍放缓,舔了舔唇角的那滴泪水。
咸的。他想。
第55章
“……离涉。”程朝抑制不住的哭出来, 低泣着喊出现在最信任的人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半天前,他带着离涉与迟鹤白回到了鬼界,本是想处理一下鬼界暴乱的事,却没想到鬼界翻天覆地,老鬼王的拥趸尽都消失,剩下之鬼都欲害死程朝。
两人情急之下躲进棺材里, 离涉为了保护程朝,没有跟着进来, 还在与恶鬼缠斗。
迟鹤白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笑了出来。
他曾经设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反应也许是伤心, 也许是震怒。却没想到真正经历了,程朝在他怀里喊别的男人的名字的事情,会突然笑出来。
迟鹤白放在程朝后脑上的手力度加大, 动作由护住变为按住,他将程朝按在自己怀里, 对程朝做着口型,未发出声音来:“离涉怎样,魏含萱裴颐深又怎样?前辈,你睁眼看, 是我, 是我在你身边。”
程朝眼睫毛湿漉漉的, 睁不动, 不想睁, 但在灵珠被取代时,还是忍不住低叫一声:“迟鹤白——滚!”
“前辈,”迟鹤白抿唇笑,仍是一副刚开始见面单纯无害的样子,“你的身体急需补充阳气,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实际上灵珠补充的阳气就足够程朝支撑一段时间了,他昏昏沉沉的移动手,试图挣扎,腕骨却被迟鹤白捏住。
程朝被热气蒸腾,所视所听都模糊一片,哽咽着放着狠话:“你……你等着,等我出去了,你死无葬身之地。”
迟鹤白不怒反笑,低声在程朝耳边道:“前辈,你听。”
他一边说话,动作不停,程朝对他恨意更浓,但也好奇他指的是什么。
等程朝听清楚外面的动静,心中说不出的复杂羞/耻,恨不得将迟鹤白在此处大卸八块。棺材外的鬼叫声逐渐消失,只余一人叩响棺材盖的声音。
是离涉回来了。
离涉见程朝不应,轻叩棺材盖,通过主仆契约的心灵感应,他能感觉到程朝就在里面。程朝僵硬到不敢动弹,偏偏迟鹤白还在捏他的耳垂,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轻轻笑道:“前辈,离涉在叫你,你怎么不应他一声。”
离涉听到迟鹤白的声音,敲棺材盖的节奏更快了,艰涩困难地喊程朝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他还是没怎么学会说话,只会通过喊名字的方式来寻找程朝,急切地伏在棺材盖上,想通过间隙看清楚程朝。
程朝尴尬得不敢答应,终于舍下脸面,低低哀求迟鹤白,眼泪顺着脸颊滑到迟鹤白的纹身上。
他尽自己最大努力压抑哭声,仍被耳力好的离涉听见了。离涉开始焦急的划棺材盖,刺耳的声音几乎穿透耳膜,他怕伤到程朝,没有用外力破坏棺材盖——也无法掀开,迟鹤白在里面顶着。
迟鹤白一手捏着程朝的手腕,另一只手制住棺材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看上去也是轻轻松松的。
离涉用了最大的力气,也只堪堪掀开一条缝隙,程朝想伸出手去够他,又被迟鹤白拉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朝被烫得一哆嗦,迟鹤白才放开他,五指梳顺程朝被揉乱的头发,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
整理好衣服后,迟鹤白手上的力气略略一松,棺材盖立刻被掀开,新鲜空气涌进来。
失去狭窄空间的制约,程朝坐起来,扇了迟鹤白一巴掌。迟鹤白受了痛还在笑,目光放在程朝背后,那里不止站着离涉,还有表情复杂的裴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