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程朝还是咬牙忍住了,等警车过来。
比起身体的问题,他更在乎地上的死者。
连续撞见三个失去右手的死尸,这已经不是巧合,程朝敢认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针对他而来的。
因为裴颐深也在,所以程朝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没有被拉去审问。甚至有女警给程朝倒了杯水,温柔安慰他。
程朝外表的迷惑性太大了,看上去只有十九岁,就像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大学生,青涩稚嫩,如同白纸一样单纯。很招二三十岁女人的喜欢。
休息室里只有两个并列的座位,程朝占了一个,迟鹤白占了另一个。
迟鹤白看出他不舒服,想亲他,被程朝不耐烦地推开:“滚。”
裴颐深含笑看着,拍了拍迟鹤白的肩膀:“师弟才疏学浅,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帮忙了。”
程朝抬眼瞪他。
“我昨夜查阅了古籍,半人半鬼之身本就敏/感,若是随便与鬼签订契约,可能会造成反噬,极力渴求阳气。”裴颐深弯唇一笑,“你是天上地下纵横千年的例外,对于你的情况,纵是鬼界也没有办法。”
程朝冷笑:“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而他内心却是清楚无比——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在鬼界停留的半人半鬼之身,鬼界确实对半人半鬼没办法。
裴颐深忽略他话中的刺:“天陵派或许有办法。”
天陵派擅长驭鬼之术,掌门更是与十几只厉鬼签订过契约。
迟鹤白道:“前辈若是信我,我可以带前辈回天陵派看看身体。”
虽然玄门与鬼界交好多年,程朝仍是不信任迟鹤白,犹豫片刻,直接道:“我不信你。”
迟鹤白脸上温柔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温声道:“我的本命灵珠在前辈那里,前辈若是不信我,便可以捏碎它。”
本命灵珠?
有些天生与道有缘的人,出生时会口衔宝珠,一生修为凝聚此中,若是不慎弄碎,修为尽散,沦为废人。
程朝想起冥婚那夜,迟鹤白落在自己这里的血红珠子,原来那就是迟鹤白的本命灵珠,他一直随身携带着,此时拿出来也方便。
鉴别本命宝珠很容易,程朝一往里注入灵气,就见到迟鹤白的右脸逐渐蔓延起火红色的纹身,犹如滚烫的岩浆,流入遮住脖颈的领子里。
他早就很好奇,为何冥婚那夜迟鹤白脸上带着纹身,之后见面却没见着。
如今这么直接见证迟鹤白纹身蔓延的过程,程朝颇为稀奇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迟鹤白的耳朵立刻变得通红。
程朝并没有注意到在提起“本命灵珠”时裴颐深的神情,对迟鹤白道:“好,我信你一回,如果你敢骗我,鬼界不会放过你的。”
“当然。”迟鹤白温温柔柔地笑。
迟鹤白在他同意后,就出门打电话,向学校老师请假。
裴颐深坐到他的位置上,问程朝:“还忍得住吗?”
程朝将他的话当作普普通通的关心,敷衍回应:“还好。”
裴颐深咬破自己的唇,冒出一颗血珠,问他:“现在呢?”
他笑盈盈的,动作却不怀好意,程朝莫名口干舌燥,往后躲了躲。
目光仍放在裴颐深唇上的血珠上。
这个男人看起来该死的诱人。也不知为何,这滴血看起来普普通通,却对鬼魂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程朝忍不住靠上去,帽子又被裴颐深往后一拉——
程朝湿着眼瞪他。
“叫一声哥哥,就给你亲一口。”
第49章 无情(十八)
程朝最终还是没答应裴颐深的流氓要求, 因为迟鹤白及时回来了。
迟鹤白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手机界面还停留在电话挂断的一刻。
他轻叩房门, 仍是那副温润亲和傻白甜的样子, 含着笑,平静地道:“师兄,这里是警局, 并不是法外之地。”
裴颐深突然松开程朝的帽子,程朝一时没反应过来, 惯性带着身体往前,额头撞到裴颐深下巴上。
这一下磕得结结实实, 程朝嘶了一声,额头上红了一大块,疼得眼睛里窜出一点儿泪花。
裴颐深下巴仿佛是铁做的, 或者是演技太好, 半点吃痛的样子也没表现出来, 掐着程朝的脸颊,笑意浅浅:“疼就忍着。”
程朝气得要打他:“滚出去。”
裴颐深脱下外套, 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衬衫, 袖子被撸起, 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他走到门口, 轻轻颔首,对迟鹤白道:“走, 出去吧。”
程朝尚不知他们要去哪, 乖乖在原地等了片刻, 又见两人并肩回来,一副亲近又疏远的样子。
两人身上都挂着伤,迟鹤白看上去严重一些,唇角带着血口,裴颐深受的估计是内伤,捂着腹部,走路速度要比往日慢。
程朝:“?”这是在闹哪样?难道他们俩的矛盾真的非常大,不携手对抗程朝这个大反派,而是起了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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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陵派不远,坐车,几个小时就到了。不过与程朝想象中的遗世独立的深山门派不同,还是当地着名的旅游景点。
天陵派是迟鹤白所在的宗门,裴颐深却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说是有事情要找天陵派掌门。
程朝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想到他可能会在天陵派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欺负裴颐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跟在自己身后了。
迟鹤白踏上一级阶梯,向程朝介绍:“天陵派门前一共有五十级阶梯,进入山门后,还有四十九级阶梯。取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生机之意,”
程朝随口问道:“既然阶梯映照的是五十大道四十九天衍,那一线生机在何处?”
迟鹤白微微笑道:“就在前辈心中。”
程朝不明白他的意思,感觉一阵清风袭来,此时是清晨,来天陵派的游客还不多,安静地踩着阶梯往上走,似乎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远处青山绿水,深绿色的树叶随风而动,哗啦作响,蓝天白云与绿地练成一线,仿佛一幅名家手下的水墨画。
明明无月无雪,程朝却觉得,风花雪月,尽在眼前了。
裴颐深在程朝耳边低声问道:“你心中的一线生机是什么?”
是什么?
程朝有些茫然,忽地又有些难过,回答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说凡人命运皆有定数,大概就是这样吧。那一线生机就是大道,世间万物看似自由无拘,实则被大道掌控,不得自由。命运循环,大道无情,万物永世不得解脱。”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与你相反,”裴颐深道,“我所见的青山是你,所触的清风是你,所知的一线生机……也是你。”
程朝心想,他可不是裴颐深的一线生机,反而还是来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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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五十阶梯,门口收门票钱的中年男人看见迟鹤白,兴奋地喊道:“池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迟鹤白笑着点头。
中年男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都可以当迟鹤白爸爸了,喊迟鹤白师叔时,旁边几个游客都忍不住盯了迟鹤白好几眼。
程朝跟在后面,诧异地挑眉,没有想到迟鹤白年龄不大,在门派的辈分似乎却很高。
裴颐深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扫了中年男人一样。
中年男人看见他,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方才看见迟鹤白的兴奋都消失了,平静地对迟鹤白说:“掌门师祖听说您要回来,让您休息一会儿,然后单独去主殿见他。”
程朝松了一口气。迟鹤白恐怕提前告知过掌门,程朝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掌门才会让迟鹤白单独去见他。
天陵派内部与鬼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内里布置了许多驱鬼的法器,但胜在空气清新,绿植遍地。程朝刚踏进去一只脚,就感到藏在口袋里的迟鹤白的本命灵珠,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微发烫。
他反手握住,明明手放在口袋里,迟鹤白应该看不到。后者却感知到他的动作,偏过头来道:“我的本命灵珠与天陵派天地灵气同根同源,一旦接触,就会发热发烫。”
程朝用小拇指勾着红绳,放在眼前看,里面仿若流动着炙热的岩浆,隔着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外壳微微发热。
这里面装的,便是迟鹤白的灵气之源了,程朝因为体质,手脚在阳光下都寒冷彻骨,现在竟然感觉到一丝温暖,将他苍白的指尖,都焐出一点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