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是个心里薄凉的,只管斩断旧线,却忘了缠绕新线,落得如此一个孑然的下场,今日斩断了我往昔的最后一根旧线,回头望去,一片潦然。
竟只剩下华火一人。
“师父。”他说道,“还难受么?”
“好多了。”我借着星光看向他。
“那你把手伸出来。”他拿出备好的短绷带,看我不动,便补了一句,“你的手受伤了。”
“嗯。”
我伸出手,递到他的跟前,这才发现手心已经烂了,翻着皮肉。
他轻柔地捧起我的手,眼睫低垂,一圈一圈地包扎我的手。
“小火花,你说过,你有一个属于你的剧本。”
“是。”
“那个剧本里,有你,也有我。”
“是。”
“在那个剧本里,你和我是怎样的关系?”我问着,又喝了一口酒。
他虽然已然包扎完我的手,却依旧捧在手心,痴痴地望着。
“一开始我们是师徒,后来我心悦于你,但你对我无意,只是拒绝了我。”
“嗯。”
“因为拒绝,我便离开了你,独自去修行了。”
“可你并没有离开我。”我抬起眼。
“我又不是呆子,为什么非得按照剧本上演,我是我,剧本是剧本,它走它的剧情,我随我自己的心愿。”
他这番话,说得我非常畅意。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我修行得非常好,越来越强,强到几乎没有人能打得过我,许多妖邪拜我为帝。”
“妖邪?”我看向他,“为什么是妖邪?”
“我记不大清了,总之就是妖邪尊崇,当初我接到剧本的时候也奇怪呢,怀疑是不是写错了,好好一个男主,为什么会被妖邪尊崇,明明有可以成仙成神的路子。”他依旧看着我的手。
我笑道,“也许是书中的你心中一直念想着我,忘不掉,便跟着我一起堕入邪门歪道。”
“不仅是书中的我,现在我也念想着你。”
说下这话,他抬头看向我,眼神定定的。
我略微怔愣。“那后来呢…”
“后来…”他说得有些艰难,“后来…”
“但说无妨。”我直觉地感到,他话中地后来绝对与我有关。
“后来,我因为邪祟太多的缘故,心中又有执念,便成了魔。”
“魔…世间已然没多少魔了。”
我活了这么久,一个魔都没遇见过,对他们的体会全都是在书中读到的。
“成了魔之后…天帝便派你来收服我。”
“我?”我抬眼,“你确定是我?既然同为邪道,我便不可能去管你。”
“可书中这么写的。”他用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我是火,你是水,我身后有邪祟,你身后有九华和八恶,我们大战了一场。”
他越说我越想笑,看着他在我面前这般乖巧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到他和我相对的样子。
“最后谁赢了?”我漫不经心地又喝了一口酒,权当他在说笑。
“最后你赢了,而后你把我虏入山中,生了好许多些孩子。”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说,别打诨胡乱编。”我抬起脚,踢了他一腿。“最后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个假故事罢了。”
“我就想把这假故事听完。”我仰起头,再喝空了一壶。
“最后…”他撇开眼,“书中说是我赢了,且杀了你,取代你成为九州第一恶。”
“笑话。”
我说完后,把空酒壶扔到地上,重新用玄带勾了一壶来。
“我也觉得是笑话…”他捏着我的手指,“就凭我这修行,要赶上你,得登上几万年啊。”
“你还颇有自知之明。”
我将酒大口灌入口中,只觉得舌头发麻,脑袋发晕,眼前的华火成了两个,还在晃悠。
“小火花,你别晃。”
“我没晃。”他发出低低的笑声,“是你喝醉了。”
我靠在柱子上坐着,他笑起来的时候,我心里痒痒的,只觉得声音比轻风拨过池塘的水声还好听。
“过来。”我伸出手,如同在唤一个小猫崽。
他愣了愣,而后放下手中的酒,朝我坐近了些。
“再过来些。”我瞧着他那迟疑的劲儿,直接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子拽到身旁来。
近到我能看清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还有那黑曜石般的眼睛。
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就觉得这双眼睛非常好看,好看到我想要收藏起来。
他的发丝垂落在我的颈中,看起来像是傻了,眼神定定的。
我看着好笑,将绷着绷带的手摸向他的脸。
他这张脸却是过分祸害了些,过不得迷得三师姐五迷三道得,迟迟走不出来。
我顺着他的侧脸,摸向他的眉宇,再顺着他的眉梢摸向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还真是好看。”我忍不住感慨起来,“有星辰、有山川…”我数着,“有亭台楼阁、有池塘、有梨花树、有雕梁画柱,还有…”
他轻声开口道。
“你。”
我的心弦为这一个字震颤起来。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我竟然也学着他,发起痴来。
我怀疑是我酒喝多了,竟然任由他慢慢凑向我。
他的唇如同他的吐息一样温热,先是落在了我的额头上,很轻很轻,轻到如同一波涟漪。
然后,他吻在了我的眼角上,继而蹭着到了侧脸的三道红痕,用唇角轻柔地摩挲。
我始终睁着眼,被他周身散发的柔和而吸引。
为什么他会这么温柔呢,我想不通…是什么让他这么柔和呢。
在我想明白之前,他的唇盖在了我的嘴唇上,滚烫到让我的脸抽搐了一下,酒壶不受控制地落入鲤鱼池中。
扑朔出一个水花。
我们两人的酒味逐渐融合在一起,缠绕着一股被风吹来的梨花味。
☆、怪美的
醒来的时候,我还提着酒壶,歪歪斜斜地坐着,靠在柱子上。
晕得慌。
我扶着柱子站直身,把衣角从鱼池中掀出来,带出来一片水。
嘶——
风一吹,我这才清醒起来,只觉得嘴麻得很。
我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瓣,果不其然,已经胀起了好半高,一碰就疼得紧。
难不成昨夜的酒还能咬人?
我站到山头,抬头看已然上了三竿的日光,觉得今日的光、雪融融的,可能是我心中的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吧。
酒不能解愁,心才能解愁。
我看这山川比往昔顺眼了不少,想来,昨日那些愁已然被风卷着携走了,不说烟消云散,但起码裹挟着它们自己,躲在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但总觉得心里少了一块。
我解开右手的绷带,这才想起原来是少了华火。
刚刚我起身的时候,并未见到他,我绕着山头寻觅。
绕过了几个池子和亭台,都未曾见到他的身影,难不成大白天的他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我走得缓慢,仔细地看着九华山的每一寸土地。
四周静悄悄的,我甚至能听得清林中树妖的窃窃私语。
“这女子是谁?”
“不知道啊…昨夜她就来了,还把山主的酒全部挖出来喝了。”
“不仅如此,她…她还…还和一少年行那…那…”
“不知羞!”
“忒是不知羞!”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声,只觉得好笑,他们现如今不认得我,终究有一日会认得我。
我本乐着,想到这层意思后,又不乐了。
说来,这满山的生灵着实与我有缘,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缘分。
要不是为了赎回他们,我何苦要为天帝做事,随处找个阴阳的犄角旮瘩去,岂不是快活?
就在快要把山头全都要踏遍的时候,终于在竹林旁看到了华火。
这一看,就直接乐出了声。
他泡在一缸清泉中,身子倚靠在缸边,发丝垂落在水中,显然已然睡着了。
这人真是逗趣,好好的竹塌不睡,偏偏要睡在水中。
我伸出手,撩了一下泉水,冰凉到连我都受不了,赶忙收回手来。
他莫不是傻了,竟然在冰凉的水里泡了一晚上。
在喊醒他之前,我用胳膊撑在缸边,手撑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
没有睁开眼睛里的脸依旧是一张祸害,平日里我只顾看他眼睛去了,今日这才静下心来,慢慢用眼描摹他的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