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洛阳变化这么大。”含露说道,“因为他已经借着夏枯草知道了一切,他有愧于你,便戴上了面具,但是莫狂澜…”
“真正有愧与你的人,另有他人。”
“莫狂澜…真正害你遭遇这一切劫数的,不是其他人,就是陪伴了你大半个岁月的师父。”
含露虽然在说话,但我却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的口型。
她说得每一个字我都懂。
“不可能。”我说得艰难而笃定,手脚冰凉。
心底有一个地方正在慢慢皲裂。
“莫狂澜,你也能有今天…”含露嗤笑道,“你还劝我放下执念,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有魔。”
“不可能。”我重复道。
“世人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哪怕你从心底觉得不对劲,我是这样,你也躲不过这样,但你越是挣扎,就越是泥泞。”
含露笑着扬起手,整个酒楼的底下浮现出黑白交融的八卦阵法,而洛阳身后的气也逐渐融入阵法之中。
所有的人都定在了原处。
黑墨和白墨顺着我的脚往上爬,将我拖曳入其中。
黑白颠倒,我们依旧定在原处,但眼前却不再是酒楼,而是一个四面无棱角的空间。
上下左右全都是黑色,把我们罩在暗色中。
“这是什么?”弟子们问道。
随着他们这声落下,黑色转成亮眼的大白色,在反光中光影交错,罩住我们的空间就像是镜子一样,浮现出画面。
“这不是我么?”黎发出声音。
画面的一开始,他御剑空中,踏上了洛阳派。
“这位小兄弟,你知道迷途这个女子么?”他拉着一个弟子问道。
“你是说,小师妹?她就住在西北角的竹屋里。”
“她这会儿在哪儿?”
“应该是在和师兄练剑。”
“你说的那师兄,可是洛阳?”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黎看着图景的面孔越来越诧异,他紧紧地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画面一转,来到我告诉洛阳我的恩赐的场景。
而石头的背面,竟然坐着黑衣的黎,他叼着最终的狗尾巴草,听得津津有味。
我离开洛阳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洛阳师兄,这是我的秘密,你可千万不能把我拥有恩赐的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好。”洛阳点头。
我走后,洛阳也离开了,平地上只坐着黎一个人。
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画面说道。“如果不告诉琴瑟的话,那么迷途就永远就是洛阳派泯于众生的迷途,永远成不了莫狂澜。”
他说完后,对着我们慢慢笑起来。
洛阳走后,并没有去琴瑟那里,而是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竹卷,宁和地读起书来。
看到这里,我的呼吸越来越慢,几乎可以说是屏息敛气。
如果洛阳没有开口,那么琴瑟是怎么知道我拥有恩赐的事?
又会是谁,告诉了琴瑟?
我的内心涌现出一股冲动,想挣脱阵法,闭上眼睛。
但正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华火从揽住我,让我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画面。
华火低声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画面上,黎走向琴瑟的住处,脚步很轻快,轻快得让我心中升起一股希望。
我希望他只是去看一遭山顶,并未和琴瑟有任何交谈。
“琴瑟掌门。”他坐在琴瑟跟前。“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有办法让你成仙。”
冷淡的琴瑟睁开眼睛,猛然看向他。“什么办法?”
“你先别急,先听听我的条件——只要你能去人间找个叫景飞宇的四王爷,我便告诉你所有的来龙去脉。”
他笑得恣意。
☆、七个字
已经有多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浑身上下都提不起气来,如果不是华火还支撑我的身体,我双腿可能软了下去。
我睁大着眼睛,看向四周的画面。
洛阳提起剑,一步一步地把黎逼退到棱镜的边缘,而画面还是在不断的闪现。
洛阳派的其他弟子们,也开始在夏枯草和含露的阵法中,逐渐想起了他们对我做过的一切。
不,应该是说——
他们本会对我做出的一切。
他们纷纷垂下了头,不敢再看我。
只有黎,直勾勾地看向我。“你就是莫狂澜…为什么你会回到现在…”
“为什么?”
我头一次发现言语是这么虚弱无力,“为什么?”
久违的炙热从我的眼中滴落,曾经的世间在我的心底一层又一层地剥离、崩塌,最后归于尘埃。
可我还是自欺欺人地睁大眼睛,看向画面。
不是这样的。
肯定不是这样的。
刚刚那些都是骗我的,黎那样做肯定是有他的缘故。
画面轮转到我受十八道天雷的场景,那时的我傻兮兮的,为了不让天雷戕害到人间,一个人拖着残缺的身子,扶着剑,一步步爬上了最荒僻的山。
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山川摇动,我疼得伏在地面。
看着画面的洛阳派弟子们都不忍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那劈破天地的雷。
洛阳拿着剑的手狠命颤抖。
这十八道天雷,是我替琴瑟和他所受的。
天雷劈尽,我浑身血更红,而周身山更荒。
旁观自己的曾经,竟是这般麻木。
但我的额头上落下一滴滚烫来,直接滴到我的睫毛上,跳落在我的脸上。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抱着我的华火竟是…
“你哭作甚么?”我放低声音。“都过去了。”
“没有。”
他的声音很低,一时让我不明白,他是在说没有过去,还是在说他并没有哭。
画面上的我,用手深深地嵌入焦黑的土里,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但是最终晕了过去。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黎的身影从陡峭的山涯上出现,他走到了我身后。
我看着画面上的这一切,在心底默念。
拜托。
拜托他是来救我的。
求求你。
我不知道我这是在求谁,但牙关咬紧到肺腑里传来一阵腥甜。
画面中的天空开始下起雨,于是空间的上下左右全都飘摇起雨滴,我们好像站立于雨滴汇聚中的盒子中,看着曾经会发生的一切。
黎站到晕厥的我身后,他看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布帛,铺展开。
上面写着几个被墨色晕染的大字,一共有两行。
第二行共有七个字,但是画面阴暗,根本看不清。
但第一行,却是清晰无比。
‘黎,将会被莫狂澜杀死而回到原本的人间。’,
他蹲下身,用小刀割破我的手,让血滴落在布帛之上。
华火从被后捂住我的双眼,“别看了…别看了。”
滚烫的泪本来被我憋在眼里,但他这么一按,就瞬间留下来,经由他的手心,淌入我的衣领子中。
我的牙齿都在抖。
“没事…”华火的手也在抖,嗓音比我还嘶哑。“没事的…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没事的。”
就算是他摁着我的眼睛,我也能听见画面里传来的声音。
那之后不久,晕厥的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那时候黎早就带着他的布帛走远了。
我趴在地上,嗓子中传来痛苦的声音,一张开嘴,全数流出来浊血。
也就在那时,我以黄土为纸,以手为笔,以血书。
绝望无比。
‘恩赐…救我…’
那时的绝望,历历在目,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空间里有人哭了,抽泣的很小声,好像是三师姐的声音。
哭是具有传染性的,一个人开始抽泣后,其他几个心性容易感伤的也跟着哭起来。
我咬紧牙关。
谁要他们哭啊,谁要这些狗屁怜悯。
我抬起手,解下华火放在我眼上的手。
我的周身扬起了风和水气,黑符从四面八方爬起来,就像暴起的藤曼,从各处破风而出,汇聚成玄带,捅破含露和夏枯草布下的阵法。
八卦碎,没有棱角的镜面被捅碎,化为一个个碎片,掉落在地上。
我们回到酒楼,而漫天掉落的碎片全都朔然落下来。
洛阳派的几个弟子连带着三师姐还在哭,我看着就头疼,扬起手,让玄带捆着他们飘出去,甩到酒楼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