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花的脚上还蘸着沙砾。
人,是脆弱的东西。
我抱着他,轻轻地放到被褥上,头疼难奈。
“滕王,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对着虚空说道,“你们的这份大礼,我算是记下了。”
“甚好。”我冷笑道,“甚好。”
黑符飘向小火花的胳膊,遮住他的伤口,可是过了不久后,青痕逐渐往上蔓延,我只能用新的黑符盖上去。
治标不治本。
掩耳盗铃罢了。
他的伤和陆审言不同,陆审言的感染是那种鼓动的燎泡,而他的伤痕化为青线,沿着胳膊往上蔓延。
不能再往上了。
“你若还是只猫就好了。”我伸出手指,摸向他的眼皮,手指的冰凉和眼皮的滚烫截然相反。“这样死了为师便也不用伤心了。”
“你会伤心?”小火花没有睁开眼,声音有些喑哑。
我心中一颤,心中有如有薄纸划过心头。
“莫狂澜…口是心非,头一把本事。”
“你该叫我师父。”我把手移到他的额头上,“发烧了。”
“来到这本书里,我就没有发生过好事。”
“那你跟为师说说。”我摸着他的额头,水气从我的手心往外流泻,汇入他的体内。“这本书讲得是什么?”
“没什么好讲的,就是一男的…好凉…”小火花皱起眉头,有些语无伦次,“也就是我,在仙侠世界里一步一步走上顶端,从凡人修仙成神的故事,典型的升级流大男主文…”
“成神?“我笑道,“小猫崽,你想得倒是挺远,可这世间,从没有什么凡人能成神的,就算有,也是在万万年前的洪荒时期。”
“又不是我说的,编剧这么写的,我就是个戏子…不是…”小火花咳嗽了几声,“是演员…烧糊涂了,这会儿要是有个感冒药该多好啊…”
“什么药都医不好你。”我将手往上移,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先别睡,先想想有什么遗愿,为师趁着还未日落就替你办了。”
“莫狂澜,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嘛…”他开始咳嗽起来。
我故意气他,就是为了不让他放心睡下去。
他没有陆审言的内力,还只是孩童,按理说现在该已经被尸毒噬咬殆尽化成骸骨了,所幸现在还有气息。
但若是真的就这么晕过去,恐怕阎王想着不要他都不行。
“那你说说,在你们那现世,你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事?”
“那可多了去了。”小火花闭着眼慢慢说道,“你要听什么?”
“你们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跟你们一样,你们爱读什么,我们就读什么,就是文字的写法和读法略有不同。”
“你…”我一时间也不知道问什么,“你上过学堂么?”
“当然,但我不喜欢上学,总觉得学校里教得太慢,时间安排又不合理,还不如自己在家学呢,所以我在学校里基本上也不听课。”
“不听课,那你干什么?”
“晚上我在家自己学习,白天当然是去学校补觉啊,不过那群老师的眼睛就跟装了雷达似的。”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了些精神,“我跟你说,他们那扔粉笔的技术都赶得上你操纵黑符了,我时常怀疑他们身后有个粉笔大军,一砸一个准,一砸一头发花白。”
我想象那情景,也跟着笑起来。
“那你还不如不去学堂。”
“是啊…那以后我被粉笔扔怕了,睡个觉睡得胆颤心惊,于是我就开始翘课。”
“翘学堂?”果真是小猫崽,总是闲不住,总是四处跑。
“我不去上课,要么就是躲到人工树林里睡觉,要么就是出去跟人打架,日子过得很明晰。”
“你还会跟人打架?”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浑身火红的猫崽蓄势待发,对着一群猫崽喑哑吼叫的图景。
“你别笑,我说真的。“小火花似乎想睁开眼睛,但也只是短短一刹那,他很快闭上眼睛,显得疲惫,“打架这种东西跟你们这儿的道法一样,也是可以修炼的,而且要想打得过别人且赢得光彩更是不容易,你不要瞧不起。”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个修炼法。”
“一开始啊,我只知道横冲直撞,遇到人就硬上,结果碰到比我高年级比我壮的人就只能吃闷亏,学了几年的拳法遇见那些痞子路数根本就没有效,后来…后来我学会了不要那么直白,不要把自己的路子让别人看清,就算是被打也要知道哪些地方能被打、哪些地方绝对要护住...比如头吧,绝对要守住,还有后脖子。”
“后来呢?”
“后来逐渐就没人来找我麻烦了,落了清净。”
“你这哪里是上学堂了,简直是去打架了,为什么他们不打别人,偏偏只打你?”
“因为别人遇见他们的敲诈就直接掏腰包了,我没给,还踹了他们的老大。”
“你没钱?”
“什么叫没钱啊…”小火花成功地被我气得又开始咳嗽,“我这是气节,我爸妈赚的钱,凭什么这么轻易给他们啊…”
“你还有父母?”
“莫狂澜…”
“那你的父母可知道你上了个打架学堂,半点不务正业。”
“他们哪儿有时间啊,各自忙着打理各自的公司,两个人成天冷战,还闹着离婚,我从小到大见到我爸的次数还没有见到管家的时间多。”
“你是个少爷。”我拿起黑符,贴向那继续往胳膊上方蔓延的青线——长线蔓延,已然触及到了他的肩膀处。
“就算是个少爷,现在给你当牲畜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怪有趣,我没忍住笑出声。
“莫狂澜…你还没说呢,你那梨子师父到底怎么死的。”
“黎?”
“对,梨子。”他似乎故意与我作对,偏不把字念端正了,“你那些天的睡梦中,念到过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
“小猫崽可是吃味呢?”我用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放心,现如今为师眼下只有你一个牲畜。”
我将‘牲畜’二字念得尤其慢。
“你才吃醋呢,我干嘛要吃一个老头儿的醋…再说了…我又凭什么为了你吃醋…”
他越说越急,耳朵都红了起来。
“凭你是我的牲畜。”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将他刺激成这样,只知道他越清醒越好,最好是被气得跳起来,直接大病愈合。
“灵宠为了主人吃味、徒弟为了师父偏倚其他人而吃味,不是很常见的事么?”
“别扯开话题。”他依旧咳嗽,“那梨子老头儿…”
他这般频繁地提起这个尘封的名字,竟教我不禁想起黎临死前的场景来。
“他不是个老头儿。”我捏着小火花胖乎乎的脸,“他死的那时候还很年轻,死之前也很招惹姑娘喜欢,是当时九州公子榜的榜首。”
☆、寻他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听了…”
他嘟囔着。
“好冷…”
说完这句话,他的嘴皮子开始哆嗦。
我抬头看向窗外,飞沙走石,烈阳还没有落下西山——
小火花这样子,让人觉得他很难撑得到满月出来的时辰。
“难受…”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青线蔓延得越来越快。“光…”
我攒住他滚烫的手,“别睡过去,华火。”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小火花胖乎乎的手开始挪动,他努力地睁开眼睛。
我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要强迫自己。”
“莫狂澜…我撑不住了。”他迷迷瞪瞪得,眼睫毛在我的手心颤动,如同一只脆弱的蝉挥舞着蝉翼。“黑暗里…有一条路,好多人看着我…”
“别看,别跟他们走。”
“但是他们来拽我了,疼….”
青色的长线勾勒向上,无论我怎么用黑符遮挡,青气都充沛得无法压制。
“疼…”小火花立直身,额角不断落下硕大的汗珠,他用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脖子,“疼…”
青线在他的脖子上环绕、加深颜色,如同一条盘旋的藤曼,吸附着他的生命。
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滚烫得惊人。“莫狂澜…来找我…神识。”
说完这句话后,他好像被抽丝剥茧般失去活力,慢慢地倒下去。
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刹,我感觉心中好像有一朵摇曳的火扑灭,那一刹那,只剩下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