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答应了小火花,他做我徒弟,我便不杀宦游不见滕王。
如今他‘落了难’,我便有了理杀宦游见滕王。
本该如此,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
可到了关键时候,我这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夜抱在怀中那滚烫的温热,还有小火花黑曜石一般的眼仁。
他若是伤了...
他若是死了...
我头痛欲裂,愈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活了两万多年,难不成我还活傻了?竟然开始在意一个人的安危。
宦游弯下腰,掏出银刃小刀,刀刃在半空划过,反射着烈阳的炎热。
也就在他落刀的那一刹,我心中一股骇浪掀过,身子不受控制地闪现到他们二人之间。
我把小火花抱了起来——
宦游的刀没收得住,顺着我手臂的衣裳落下,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看到来人是我,他浑浊的眼珠颤动,双脚“刺啦”蹭过沙子往后急退。
“莫狂澜...”小火花半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全身心只在自己掌心的火苗上,“你看,我本来准备用檀香取火,谁知道火苗竟然顺着檀香爬到我的掌心,且不伤我。”
“甚好。”我垂下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你是练法的好料子。”
“那当然。”
宦游定在山头上,我带着小火花移回小殿。
“你往后,不要一个人跑得那么远,为师想照应你,都照应不到。”
“什么?不是你让我一个人去取山火的吗?”他玩着自己掌心的山火,玩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厌烦。
到了暮色垂落的时辰,他依旧运着火苗,按照我教他的法子把火苗聚成火球,连晚饭都没吃。
“你这般勤奋,让为师很是欣慰。”我歪着头,观赏这只玩火的小猫崽。
“能不勤奋吗?”他漫不经心地丢来一个眼神,半点都不像是孩童的姿态,“我不这样,怎么逃脱你?”
“聪慧。”火光明灭,隐隐绰绰。
☆、恩赐
洋洋洒洒得过了大半个月,小火花的火球从拳头大小,逐渐能运势到充斥整个屋子。
漫山的山火都被他拿来练功了。
我看他如此勤紧,都不忍心开口告诉他,就算他在这儿再练上八百个岁月,也不能伤我分毫。
更别提从我身边逃脱出去——我莫狂澜手里的东西,只有自己不要了扔出去的。
“看什么看?”小火花熄灭手心的火花,慢腾腾地爬上床榻,“你还笑!”
我侧卧在床榻上,缓缓喝完最后一口酒浆,将金樽扔到地上去,发出叮铃之声。
“为师笑你当初死活不肯与师父同榻,如今却这么自觉。”
“我不自觉能怎么办。”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猫崽子,“等着被你的黑符捆上来啊?”
“聪慧。”
我将他拥入怀中,感受着炙热的暖意。
“莫狂澜...”他被我抱着,依旧很是别扭,“你就不能好好睡么,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作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么小的团子,还能与我称作为男女?”我笑着捏他的脸。
“怎么不能?”他瞪着眼,“我二十一了,已经成年了,在凡间已经可以娶妻了,你这是...”他吞吐着,“这是污辱我的清白。”
“小猫崽哪里有什么清白。”我笑道,“放心,等你长到三千岁,为师给你找只绝色的猫仙与你做妻妾。”
“什么妻妾,不知道一夫一妻制么?”
“一夫一妻?早先商鞅变法的时候提过这个。”我笑道,“不说了,为师困了...”
“喂...莫狂澜...你先别谁啊...你先松开我...”
小火花稚嫩的童声逐渐变得飘渺,我闭上眼,眼前再次沉浮起氤氲的海水来,温软的、映照着阳光而波光粼粼的...
梦中的一切,变得真实得过分,我甚至能闻到海水的潮湿味儿。
少时我不知日月,没有姓名,只知道海底的万物摇曳。
西海的龙王说我是从珊瑚里爬出来的,龙母却又说我是当年佛祖经由海时留下的一朵莲花。
太上老君来赴龙王三太子的生日宴时,捋着那长白的胡子,沉吟。“此女...不凡...”
我伸出手,将那长白的玩意儿用力一拉,听老头儿聒噪叫声而嗤笑不已。
海中的精怪都怕我,说我生了一副人的模样,却能在海中行走自如,瘆人得很。
我见其他人都有名又姓,只有我孑然一身,便十分艳羡,想向龙王讨一个。
“按理说,只有父母才能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可我没有父母。”
“那...”龙王皱起眉头,“那你便去人间走一走,人间有许多孩子也无父无母,但专门有人收养这些孩子,赐予他们衣食和姓名。”
“凡间?”
“你长得和他们一样,说不定去了,比在深海里还快活。”
“快活?”
“但是你要记得,不要轻易展示你的灵力。”龙王说道,“海中的精怪,生下来就有独属于自己的灵力,不用修炼,这是深海给我们的恩赐。有的精怪的恩赐是造珍珠,有的精怪的恩赐是点石成金。”
“为什么不能展示恩赐?”
“法力是可以修炼的,失去了也能重新拾回来,但是恩赐不同,你若是被有心人偷走或是夺走,不仅修炼不回来,还可能丢了你自己的气数和性命。”
我将信将疑地点头。
我带着龙王赐给我的盘缠爬上岸,赤脚赤身踏上沙滩。
原来人间的东西们都是穿衣裳的,原来他们真的长得跟我一样,原来我这般样子在凡间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三百岁的我,被凡间人拉回去关进一个屋子,里面全都是跟我一般无父无母的孩子。
“这是要干什么?”我看他们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学着他们憋眼泪水儿。
“我们、我们要被卖了...”女娃的眼泪水儿仿佛不要钱般往下淌。
我伸出手,好奇地将手放在她的眼前,眼泪如同雨点一般落在我的手心,凉凉的。
“被卖了?”我搓了搓手中的泪水,“是有人来领走我们,而后给我们起名字吗?”
“被卖了就是失去自由,甚至生命。”一个穿着白衣的小男娃站到我身旁。
年岁虽小,浑身却有着股成人的姿态。
屋子里统共二十七个孩子,一天被拉走两三个,到了月底的时候,只剩下我和那个成天板着脸的男娃。
我比他大两百多岁,也没见得如此老气横秋。
“为什么其他孩子都被拉走了?就我们被留下?”我撑着下巴。
“因为我们长得与他们不同。”冷面男娃的腰间挂着一个标有‘洛阳’的玉佩。
“长得有什么不同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我紧张道,“难道我们两的长相在凡间属面貌丑陋?”
“相反。”他惜字如金。“我们长成这样,他们不敢卖。”
晚上,门外打扫屋子的仆人应证了这冷面男娃的言论。
“这屋里的男娃和女娃,长相和谈吐皆不凡,主人不让卖,还让我们好生照顾着。”
“要我我也不卖,这俩孩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走散的,若真卖出去指不定能惹出多少麻烦来,倒不如先养着,等到他们家人自己寻来,还能得来不少赏银,再白得一个人情。”
我听完他们这话,伸出手,好奇地扯住白衣男娃的衣角。“你是那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么?”
“俗气。”他的神情倨傲得如同长腿的仙鹤。
“既然如此,那你可有姓名?”
“当然。”他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到我跟前,“洛阳。”
“洛阳…你家人来接我的时候,可否能把我也带走?”
“为何?”
“我无父无母无名,孑然一身,没有去处。”我努力眨巴眼,想挤出凡间的眼泪水来。
虽说眼泪没挤兑出来,但这冷面男娃沉默地看我挤眉弄眼好一会儿,最终缓缓开口。
“行,我带你回去。”
等一群白衣人来接他的时候,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而是修仙门派的弟子。
修仙门派叫做洛阳派,掌门是他的师父,名号琴瑟。
“你的师父肯定很喜爱你,门派名为洛阳,便也给你取名洛阳。”
“从此,她也是你的师父了。”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