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皇。”韶千樱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笑意。
“要不要为父给大涴修书一封？”韶向晚忍不住又问。
韶千樱却摇头，眼底流露出来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若有心，他会想方设法来找父皇求这段姻缘的！他若无心，那我就嫁到扶黎去做帝后好啦！”
后半句颇有小女儿家赌气撒娇的意味。
“你心仪的是大涴东宫太子姬夜真吧？”
“大涴五皇子，姬夜真。”她点头。
她说的不是大涴东宫，也非太子，而是准确的指出了他的行五及名姓，韶向晚做了这么多年帝王，自然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怎么，他日后可能不是东宫太子么？也可能不是大涴帝王？”
韶千樱实话实说：“父皇，我看不到他的命途。”
“那你相信他会来迎娶你吗？千樱，人心是最易变的，父皇可以帮你一把，抓住他现在的心。”
换来的是女儿的摇头，“不必，他是我心悦的郎君，我相信他值得我喜欢，不会辜负我对他的期待的。”
父女两相对无言。韶千樱沉默很久才轻轻再度开口：
“父亲，谢谢。”
她没有叫父皇，而是软绵绵的叫了这声“父亲”，几乎要将韶向晚的心都化开。
“即便大涴姬夜真亲自诚心求娶，我也必定等你十六之后再议你的婚事，届时再书那些劳什子婚书。”韶向晚以承诺作为对女儿谢意的回应。
* * *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韶向晚问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去年……”他不忍心说“丧礼”二字，含糊过去继续道，“……你求娶千樱时，我说要你一年后再来了吗？”
“明日便是她十六生辰了。”姬夜真饮下一杯酒，不答反道：“请您允准我在此多留几日。”
这就是铁了心要拿到韶千樱的婚国二书了。
韶向晚叹气：“她已经走了。”
“不论生死，她皆为我姬夜真此生唯一的妻子。”姬夜真琥珀色的眼瞳中坚定灼然。
“生，我必当十里红妆迎她；死，我亦当黄泉幽冥伴她。”
第63章
顺利从嘉元帝和娴妃手中分别得到了韶千樱的婚国二书，姬夜真本是想出宫去的，结果等到他回过神来之际，他已经站在了伴樱斋的门口。
他到底是抬步进去了。
伴樱斋内仍旧是他当初来出雲国见千樱时的模样，此时屋内只有浮桑和芷萝二人正在洒扫，屋外熟悉的那几名宫婢们来来去去，有条不紊的打扫着伴樱斋的每一寸。
见到他来，几名宫婢都不识得他本来的面容，但从他的衣着判断出来他必定是个贵人，便都恭恭敬敬行了礼。
他摆摆手，径自走到院内的樱花树下，侧旁那架他给韶千樱搭的秋千还在那里随风微微摆动。
他慢慢在石桌边坐了下来，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绯樱树叶间隙洒落下来，暖暖的很是恬适。
姬夜真缓缓闭上眼，思绪陷入无边的深渊……
九年前。
大涴国那时候还不叫大涴，名为太宛。
有男孩一袭白锦织金云纹的对襟袍，领口袖口以繁复密麻的精工针线绣着鎏金色太宛国花，翠微夕照莲。他外束墨色祥云暗纹腰带，一条丝绦带自其上垂坠下来，上系汉白玉龙纹玉佩。
男孩五官虽未彻底长成，但已经如同精雕细琢过后的象牙白玉般玲珑剔透，眸光如水般荡开清辉，唇角只要弯一弯便倾倒众生，他已经俨然将姬姓皇族的一贯的绝色容颜，发挥到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了。
正是太宛五皇子，姬夜真。不日前，刚被昭成女帝封了静渊太子，成为了这太宛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
“母皇这一大早的，是接见什么使臣？”他开口，尚未变声的童声仍犹带几分青涩与稚嫩。
“回殿下，……不是使臣，是出雲国新送来的公主。”他身边的一等侍卫长，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便如实回禀。
“竟能劳动母皇亲往迎接？”
姬夜真挑了挑眉，敏锐地指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其女乃出雲国祥瑞，出世之时天有异象，自此出雲国丰饶民泰，风调雨顺，其宫内有一棵绯樱树自此长盛不衰。殿下可晓得，绯樱可是出雲国花。”
“此女果真有趣。”姬夜真笑道，“再多说点儿。”
“听闻她乃是出雲国前皇后的嫡长女，排行第八，出生没几日出雲嘉元帝就亲赐封号凤婉，享有了极大的殊荣。名字……似乎是，韶千樱。”
他续道：“女帝陛下向出雲国指名要这位公主入太宛教习，想来出雲国不敢反抗，为表诚意只得送来。”
“说什么教习，不过质子罢了。”姬夜真嗤笑一声，脸上是与他年纪不符合的冷漠。
“我们也去瞧瞧，这位特别的出雲公主，是长什么样。”
他们折到西侧殿廊的阴影处，这里离中殿不过百十步，能清楚的将中殿和殿前的情形一览无余，而外人不特意去看，却很难发觉他们。
刚就位，出雲国使臣的仪仗就进了殿门，在中殿前停了下来。
姬夜真双手环胸，侧倚在廊柱下的阴影处，百无聊赖的看着他母皇姬半夏带着几位心腹重臣迎了出来。
朴素的马车，朴素的使臣，这位公主当真如传言一般，在出雲国是这么受重视的尊贵存在吗？
他怀疑得很哩！
车帘微微掀起，藕荷色罗衫的女子下车，立刻恭恭敬敬拉出脚凳，随即伸手向车内——这个只是个婢女。
车帘顶端悬挂的铃铛轻轻动了动，发出悦耳清脆的铿锵碰撞声。
一只软嫩的小手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过六七岁的女孩子下了车，她一袭樱粉色天水纱罗裙，上锈金银二线织就的出雲国花绯樱飞舞纹样，中有彩蝶梭行，她发饰亦简单中暗藏奢华，只戴了一只素色樱形梭蝶簪，但若细细看去，会发现其上点缀的珍珠流苏等物皆乃上等南洋金珍珠。
但，姬夜真的全心全意并不在这些，他盯着她的容颜，缓缓站直了身子。
这位出雲国的公主，姿容并不出色。甚至可说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然整个人周身带着一种奇异的，超越幼童的平静淡然的气质。此时她见完礼，视线越过女帝一众，精准无疑的向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
姬夜真在那一瞬间感到了一种极度兴奋的战栗感！
那个女孩子有一双近乎妖的紫色的瞳仁，在光线下隐秘的散发着幽紫色的神秘感。
沉静遥远，又恍若能映照人心一样神秘莫测。姬夜真不由觉得，世界都倒映在她眼中，毫无遮掩，清楚纯粹。
“……她就是出雲国的凤婉公主。”
他低声像是问雪渐，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告诉自己这个事实。
同样对这位公主敏锐的洞察力感到惊诧的雪渐点了点头，“传言出雲公主紫瞳可参天机。大概就是这位。”
“这里面还能有第二个紫瞳的吗？肯定是了。”姬夜真轻笑一声。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女孩子的一举一动，琥珀色的眼瞳已经极其罕有的笑眯弯弯如新月，雪渐一眼便知，自己主子对这位出雲公主，已经抱持了极大的兴趣。
在这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太宛王城，不知自家主子是想保下这位异国公主，抑或是……单纯好奇她能在这里生存多久？
年幼的韶千樱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看似和蔼亲切，又美丽动人的太宛女帝姬半夏。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她就透过对方的眼睛，窥见了这位女帝的过往。
鲜血，没有兴趣。
她别开视线，再度转向那个阴暗的地方，她能感觉到，有人在那里。而且，对方没有恶意。
* * *
夜色已深。
整个太宛王城静悄悄的。
质子府内，韶千樱却未睡，她独自起身，悄悄走到院落内，守夜的侍卫并没有半分懈怠的严加把守在门口，但她素服行走在阴影中，反倒教人难以觉察。
轻车熟路的转至后墙，她拨开杂草，那里有个极其隐蔽的石洞，她悄悄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悄悄钻了回来，怀中已经多了几个包子。
她沿着原路正要返回，却听见一声低笑，笑声压得极轻，像是故意要引起她的注意，并不让守卫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