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44)

作者:王孙何许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任歌行没有说话。长夜如死,只有风飒飒地吹动着树叶和两个人的衣角。凤袖一言不发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赤练蛇缠上了他的手腕。

凤袖摩挲着血红的赤练蛇,低声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该明白。”

目睹剖尸的草野上唯余黑色的树和风。

任歌行回去将此事一叙不提。翌日平明,本来怀着心事睡下的三人又被早早惊醒,有人敲响了任杨李三人的房门。是邵府的小厮。任歌行正一头雾水,那小厮一弯腰,客客气气地笑道:“任大侠,我家老爷说昨日一见太过仓促,且多有冒犯,今日特地备了上好的酒菜,让小的请您和杨少侠、李公子到府上一聚呢。”

这邵家老爷昨天还打心眼里看不上江湖游侠,一口一个草莽,今日这般客气起来,无外乎就是为了李霑,昨日他看李霑的眼神就很不寻常,后来竟至于语无伦次,任歌行猜想他与李家之间些须有些前尘,要见一见李霑也是寻常。只是这么早就来请,就这样怕他们走了么?

邵府还专门备了车马,车厢里的绣枕和软垫都是半旧的金线绣品,透着一股几代富贵下来精致而从容的殷实。李霑还没睡醒,靠在一个软枕上,忽而神态忐忑,忽而困得打盹儿,倚在任歌行身上闭着眼睛,突然直起脑袋说了一句:“我真对这邵家老爷没印象啊。”

任歌行扶了扶他靠着头的软枕,道:“没睡着啊你。”

李霑又靠回他身上,道:“我心里没底。”

杨晏初道:“没印象又如何,他说不定一会儿一见到你就要说‘小霑你不记得你邵爷爷了,爷爷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任歌行道:“他要是真这么说,昨日看见李霑,也不会是那个反应。”

杨晏初摸了摸李霑的头,说:“逗逗孩子嘛……没事,别紧张,看他昨天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和李氏有仇,且走且看吧。”

请人的阵仗不小,邵府门口早有小厮家仆相候,马车一停就迎了上去,接他们来的小厮笑道:“我家老爷在正厅等候您三位多时了,小的带三位英雄过去罢。”

任歌行颔首道:“有劳。”

邵府门庭高大,进去之后前脸却并不很开阔,绕过影壁之后方才显出府内景象,中规中矩的大宅子形制,任歌行道:“这宅子风水甚佳。”

那小厮笑道:“正是。任大侠果然是人中豪杰,外行人还看不懂呢。我们老爷很通风水的,这宅子刚建的时候,是我家老爷亲自看的风水,这儿添个假山呀,那儿修个鱼池呀,哦,还把东厢房边的耳房给推平了,说的什么,小的粗人也听不大懂,不过老爷真是天人,这房子风水好得老天爷都眷顾,您瞧这么些年,我家老爷这一路顺风顺水,走得稳当极了!”

任歌行默默颔首,道:“邵老爷颇通此道。”

那小厮道:“是呢。我家老爷虽然人在俗世,可真如仙人一般,现在案头还常放一本《南华经》,平日里看着,实在非常仙风道骨——老爷,客人到了!”

任歌行和杨晏初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同样的话——

对外谈起主人家肯定要说些好听的,但是到底哪儿仙风道骨了啊这老头?

此时邵老爷已经迎了出来,倒不如何殷勤,语气有一种……微微生硬的客气。

邵老爷面上堆笑道:“早慕任大侠江湖美名,两位少侠也是少年英雄,昨日……唉,邵家家事,老朽也是一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对三位英雄多有冒犯,今日特特地备了酒菜,给三位英雄赔个不是,你们初来兖州,也当是给你们接个风,以后在兖州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老朽,老朽一定义不容辞。”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江湖人,尤其是任歌行这种,他是万万不想得罪的,这话说得圆滑好听,把昨天的事圆过去了,也不提这次是想看看李霑,而是把他们三个都照顾到了,没冷落谁也没特别顾着谁。只是任歌行实在不想虚与委蛇,把胳膊往李霑身上一搭,道:“邵老爷言重了,不过被话锋扫了一下,倒也不至如此。不过……昨日我义弟自报家门时,邵老爷似乎很有些触动,”任歌行道,“我义弟命苦,身世零落,若是邵老爷与李家有些前尘,能叙叙旧,就再好不过了。”

邵老爷本来就是硬堆起来的笑容冻住了。他盯了李霑一会儿,僵硬上扬的嘴角慢慢抻平了。他低声叹道:“这孩子命苦,委实命苦。”

“浮梁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是江右与齐鲁相隔太远,传言传到这里早已不足为信,”邵老爷叹道,“孩子,李家……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寻常的更新时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的小胖友、明天清晨的露水、知白守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昕大野 30瓶;六六 20瓶;八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浮梁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是江右与齐鲁相隔太远,传言传到这里早已不足为信,”邵老爷叹道,“孩子,李家……到底怎么了?”

不等李霑答话,他先道:“进来说吧。阿来,”他唤那个刚才引三人进来的小厮,“看茶。”

“家父家母……被婺州胡氏所杀,”李霑道,“所幸当时任大哥行经浮梁,家父家母临终之际,把晚辈托付给了任大哥。”

“婺州胡氏?”邵老爷道,“如此区区小族,李氏虽然没落,居于江右一隅,但到底不至于灭于他手吧?”

此话一出,任歌行杨晏初李霑三人齐齐抬头看他,那眼神明摆着就在说——您不是看不上江湖人吗,武林之事怎么这么门儿清呢?

邵老爷干咳一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苦笑道:“老朽年轻时也曾云游四方,与浮梁李氏……曾经过从甚密,”说到这,他的神情难以言喻地微妙起来,叹道,“十六年前,你两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李霑道:“后来您为什么从我家离开了呢?”

邵老爷半晌没言语,他看了看任歌行,又看了看李霑,方道:“小霑……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李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邵老爷微微叹道:“小霑,你昨日说的话很对,老朽很佩服,但是到底是少年心性。世道不是你想让它变好它就会变好的,这世间确乎有侠之大者,可是丹心赤血之人何其寡,蝇营狗苟之人何其众,譬如一滴清水掉进染缸,乱世之中的人心若是坏起来,简直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

他这一席话不仅悲观,而且云山雾绕地避开了李霑的问题,李霑被他说得心中悲凉又不甘,他不想被邵老爷带着打太极,又问了一遍:“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家呢?”

邵老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避祸。”

李霑道:“避祸?避什么祸?”

邵老爷道:“老一辈的事情,你不爱听的,不提也罢。”

李霑道:“我爱听的,只要是关于家父家母的事,我都爱听的。”

“你这孩子,”邵老爷叹道,“你父母当初……唉,李氏没落其实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大势已去罢了,可他们总是野心勃勃,所图甚大,与其他世家多有积怨,老朽恐怕不能全身而退,故而就此离开江右,回到了兖州。”

李霑沉默了。邵老爷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他,李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邵老爷?”

邵老爷道:“孩子。你身上……这些年,你身上感觉怎么样?”

“我身上?”李霑对话题的生硬转折感到猝不及防,“我身上很好啊,幼时曾经有一段时间体弱多病,一场大病下来落下了病根,从此家父家母就不再强求我习武了。后来虽然不十分强健,倒也没什么灾殃,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一场大病?”邵老爷反问道。

“是的。”

邵老爷突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他们是这样和你说的……也好,也好。焉知非福啊。”

他看向厅内一角,道:“焉知非福。”

杨晏初看向任歌行,两人四目相对,他朝任歌行眨了眨眼,表示疑惑。

这和你跟我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李家宅心仁厚,只是对孩子过于宠溺才导致李霑不能习武吗?

上一篇:故梅知下一篇:破棘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