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体泼洒声,惊呼声,玻璃碎裂声。
季慕泼完酒又接着摔了杯子,站在他身边冷冷地开口,声音提得很高,足以让宴会大厅内包括王在内的许多人听到后看过来。
他说:“我们是皇室与家族之间的联姻,是由议事厅通过,王与王后主婚,以示中央与家族之间的诚心交好合作。
你在皇家宴会上一再对越家继承人口出恶言,到底是授意于远离中央的敌对家族势力,还是不满质疑皇室的安排?”说完又压低声音添了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傻逼。”
然后立刻推着越辞山转身离开,一副隐忍委屈的声音跟王与王后辞行,头也不回跟越辞山出门回酒店去了。
进酒店套房里门一关,把越辞山推到床边,自己回身去把自己关酒柜吧台里,看也不看抽出一支来就往地上摔。
越辞山一伸手没能拉住他,只能听着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间断的玻璃摔碎声。
他揉了揉额角,久违地生出些头痛来,却又忍不住想笑。
他本来以为听到那种话是会生气的,但是季慕抢先一步呛声回去,接着又不给他机会,把气抢过去自己先生去了。
他现在倒是心里平静得很,只是一个宴会碰到糟心的事太多,季慕生气似乎也比往常重一些,他像是回到了刚结婚那会,有些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无措感。
又等了一会,听不到玻璃摔碎的声音了,他于是转动轮椅过去,试探着摸到吧台门,试探着跟里面的季慕搭话:“这回摔了多少?”季慕声音闷闷地在里面哼了几声:“快摔得你要赔钱赔到倾家荡产了。”
越辞山笑了:“那应该还是有点困难。”
他在吧台门上敲了几下,“出来吧,好不好?里面都是碎玻璃,小心划到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会晚上搂你睡觉?”门被一把打开,他的手被季慕握住,然后被推着转身回到床边。
季慕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发问:“感情很好?闹的狠了?落到床下还找不到?”越辞山无奈地笑笑,“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毕竟是两家的脸面,下次出来不会再忘记戴的。”
他向季慕伸出左手去:“不生气了好不好?来睡觉了,给你讲个故事听。”
季慕不说话,把他的手打开到一边。
他又伸过去一次。
又被打开。
他把左手收回来,换成了右手。
季慕没再打了,跟他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握住他的手,把他扶到床上去了。
却在他要搂人之前躲了一下,拿了个枕头塞到他怀里,声音还是闷闷的不乐意:“你搂枕头去吧,我还没消气,我要自己睡。”
说完也没再等他开口,自己登登登跑另一间卧室里去了。
越辞山坐在床上愣了一会,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躺下了。
他心想,开始时坚持要求分床睡的是他,现在这会儿为了哄人要一起睡的也是他。
alpha。
他叹了口气,道貌岸然,善变又口是心非。
第6章 那时
一直到结婚之前,越辞山都并没有见过季慕这个人。
他们的朋友圈并不重合,或者说,季慕并没有什么朋友圈子。
这都是后来听罗州说起过才知道的。
越辞山性情温煦,为人正直,相貌俊朗,洁身自好。
从前在学院里时便有过追求者,但他自幼与皇室订有婚约,都委婉温和地一一拒绝了。
之后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来自生意圈或是贵族中的同辈——前者是潜在的合作伙伴,后者是潜在的合法伴侣。
皇室在他分化成年后选出的十位订婚候选人,他也曾略略翻过一眼,没花什么心思去细看。
毕竟那时候,十个中有六个他都只是听说过名字,三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唯有一个江盼,是在学院里时就通过共同的朋友认识了,之后也时不时一起聚一下。
他大概知道江盼喜欢他,也多少对这个准订婚对象有些好感,虽然没有正面明确回应过,但偶然有次聚会时给他弹过一首曲子,也默认了朋友起哄让他选江盼当结婚对象的说法。
他当时想,自己跟江盼相熟,的确比与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结婚要来的好些。
那个时候,他唯一一点儿对季慕的印象,是朋友中偶尔会有人说起,季家那个最大的儿子脾气实在不好,对就是越辞山你那十个小老婆之一,听说能跟他爸和后妈直接呛起来,皇室怎么这种人也选来啊,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越哥。
接着又有人起哄,怕不是走了关系吧,想攀上越家,他是不是好像跟王后有点沾亲带故的。
越辞山只是笑着摇摇头,叫他们不要这样背后说一个不相识的omega。
其实他那时候跟大多数人一样,也以为自己最后大概会跟江盼结婚,而季慕也只是一个偶尔交谈中会出现的名字。
只是,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
他们在一次聚会的时候,那座商场发生了爆炸,然后是熊熊大火顷刻间铺盖过了附近一排门店。
他们在的包间几乎在最靠里面的位置,往外跑需要绕过很长一段路。
他跟几个朋友用衣物掩住口鼻,在烟熏火燎中依稀辨别方向匆匆跑了出来,还没等松一口气,越辞山视线一扫,脸色迅速凝重了起来。
还有人……没能出来。
其他几个朋友也慢慢反应过来,煞白着脸面面相觑,“江盼……是不是没出来?”越辞山看了眼火势变大、已经开始有东西坍塌掉落的店里,沉默着犹豫了片刻,从一人手中拿过瓶矿泉水倒在衣服上打湿,逆着火势不顾朋友的叫喊再次冲了进去。
之后……之后消防救援来到时,江盼昏迷着被安置在店门口不远处的石头旁边,越辞山却陷在大火里没能出来。
他被救出来后,在医院躺了三天。
醒过来时,左腿因重物挤压而骨折,右手肌腱被玻璃划破断裂,多处烧伤,睁开眼……也只有一片空茫茫的黑暗,再看不到东西了。
越辞山清醒后,冷静地跟医生进行沟通,反复检测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与恢复可能,在确定视力恢复与否存在极大不确定性后,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表示自愿取消与皇室的联姻,同意所有订婚候选人退掉婚约。
再之后他回到家中,因为视觉的消失开始流逝对时间的把握,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话越来越少,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甚至停止了腿部和手部的复健治疗,放任自己往下落到深渊中。
那段时间里很多事他都记不太清了,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在大片大片空茫茫的黑暗里,混沌着淡化。
直到某一天母亲敲开他的门,告诉他皇室那边仍然维持了联姻的决定,并给他选定了结婚伴侣,叫做季慕。
他跟季慕的婚礼隆重又简单。
半个皇室和越家所有的生意合作方都去了,现场的闪光灯据说从早到晚没有停止过。
唯独他们两个主角,只在中间匆匆露了一次面,交换戒指,就离开婚礼场地,直接回越家去了。
当天晚上,他对着素未谋面的合法伴侣,温声告诉他,既然联姻只是为了维系双方合作,他们也不必像伴侣那样相处,互不干扰,各过各的生活就可以了。
他会尽量承担起联姻对象和伴侣应有的义务,也不用害怕会强迫他。
从今天晚上,他让季慕先在主卧和次卧中选一张床睡,他会去另一张。
从头到尾季慕都没说话,他坐在那静静等了许久,才听出来他在咬住自己的嘴唇很小声很小声地哭。
他叹了口气,摸索着找到纸巾递过去。
季慕去了次卧。
他们每天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一起吃饭,而每次吃饭他屏住呼吸时,都能听到季慕不出声掉眼泪的间隙里,很低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起先还以为季慕是感冒了,直到有次没忍住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碰到一手冰凉的水迹。
越辞山沉默了许久,问他:“这么难过吗。”
季慕大概这几天一直在哭,嗓子哑的不成样子,说话说的艰难,抽抽噎噎地回答:“你就这、这么讨厌我吗?连让我跟你在、在一个屋里都不愿、愿意。”
越辞山这次愣了,他没想过是这个原因,他只是以为季慕是不愿意联姻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