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和我一起在城南长大的邻家阿婶的儿子,名叫阿元。”徐玕道。
说罢,他轻轻揽住谭知风的肩膀,对站在对面的阿元道:“凌儿睡了,阿元,我们改日再见吧。”
阿元看到谭知风的时候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瞬间又填满了怨恨和不甘,他皱起眉头,恶狠狠的看着谭知风。然后,他忽然冷声笑了起来,道:“你?你是徐玕的弟弟?你有什么证据么?你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到底是谁?!”
说着,他的手冷不防的向谭知风伸了过来,却被徐玕一把打开了。
“够了!”徐玕低低的怒喝了一声。他声音不大,但却吓得阿元打了一个哆嗦。
阿元整个人忽然像被冰冻住了一样,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冷冷的盯着徐玕低声说道:“徐玕,你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
这奇怪的话落入了众人的耳中,大家都看着徐玕,徐玕的表情却仍然像刚才一样平静冷淡,阿元则蔑视的瞪了一眼谭知风,然后一把把们推开,迈开步子往巷外跑去。
屋顶上传来几声轻响,灼灼和裳裳互相埋怨着,谭知风好说歹说把他们赶了回去,一把关上了通往隔壁的门。
谭知风疑惑的看着徐玕,徐玕却冲他笑了笑,直接问道:“怎么回事,我觉得我睡了好久,这一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知风抬手放在徐玕心口,徐玕的心脏仍然强有力的跳动着,他皱起眉头看着徐玕问道:“你……你都记得什么?”
徐玕握住谭知风放在他胸口的手,闭上眼睛回想了一阵,答道:“很多。”
第76章 又有人要走了
谭知风看着徐玕, 他的眸中闪烁着冷峻而深邃的光芒,一如两人初见时一般。谭知风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却不知道该问他些什么, 徐玕是否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晕倒在酒馆里, 醒来之后吃下的那碗五香汤饼?他是否还记得角抵场上那一心想要取他性命的野人的低吼?他是否还记得, 他们两人从双莲房中的窗户里纵身跳下, 深一脚浅一脚走回麦秸巷时雪夜中微寒而清冽的空气?他是否记得冬至那天徐徐走过的象队,朱雀门外初升的朝阳?他是否记得竹林中那一场混战?他是否记得他亲手写下的不辞而别的纸条?……他是否记得, 那个夜晚,在一轮满月的清辉之中,一只青色的鸟儿迎风展翅,带着自己徐徐向他飞来……
记忆,正如徐玕所说的那样, 实在是太多了,谭知风想, 据说一个人见过的人和事都会存在在脑海中,记忆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任何记忆都可能在某个时候浮出,但也可能会被淹没。有时候他一觉醒来都要花很久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他自己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 难以复原,那么徐玕呢?他那属于应龙的记忆是否再次沉入了海底?是否……刚才那个少年的到来搅动了平静的海面,如今浮上来记忆或许并不属于应龙,而是属于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
徐玕见谭知风默然不语, 自己起身披上外袍, 朝门外走去。谭知风想了想,叫住他道:“前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们……我们在天清寺和一头怪兽打了一架,然后你昏睡了几天,你先休息休息,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徐玕闻言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着谭知风,问道:“知风,你在担心什么?”
谭知风也起身走到徐玕身旁,认真的看着他,对他说道:“嗯,从前,我担心的事情很多,我担心我能不能找到你,你是不是还活着,我担心你一点也不认识我,或者是不想再见到我。我也担心……你已经有了你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我们会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相见,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再共同生活……”
“现在呢?”徐玕问道。
“现在?”谭知风也往外走了两步,小声说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
“不知道明天给大家做什么吃的。”谭知风笑了起来,徐玕脸上也露出微笑,跟在谭知风身后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知风,你为什么学做饭?”离着上次两人一起坐在阶下聊天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徐玕把自己外袍给谭知风披上,低声问他。
“我?”谭知风也没有拒绝。他把衣带拉了拉,想了一会儿,回答:“前两天,文惠大师告诉我:’世间无常,四大苦空,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可是他还告诉我,人生在世,是为了修行。他说修行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想我修行的方式,就是给大家做饭吧?”
徐玕没有说话,谭知风接着道:“从前我在乡下,看着到了天色变暗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冒起炊烟来,我想,这就叫人间烟火,让人觉得特别温暖,即使是远远的看着,也不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很孤单。”
徐玕听到这里,抬起手来搭在他的肩头,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问道:“你为何不早点来找我呢?”
谭知风安静的坐着,空中一抹轻云飘散,屋顶上立着的人影落在院子里,那人也静静站着原地,没有躲避也没有离开,半晌过后方才轻轻一跃,消失在小巷的深处了。
“我这不是找来了嘛?”他说。
……
“哎呀,原来是你们啊,咦,陈青?你……”第二天灼灼刚打开门,就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周彦敬和吕扬带着数日未见的陈青出现在了知风的酒馆门口。灼灼忙把他们让了进来。
谭知风往外头一瞧,陈青看上去消瘦了些,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前些日子,来喝酒的王朝马汉告诉他们,天清寺命案已经开始审理,陈余万的供词中说,当时他和桑似君正在房内争执,不知为何他们都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的时候,桑似君就已经死了,而他看到自己和自己的独子陈青都昏倒在屋内,还以为是陈青一时被桑似君的言语所激杀了她,他心中害怕,所以那日见到展昭之后,便下定决心,由自己替儿子把这个罪名扛下来。
“我这一生最错的就是贪图一时的富贵,入赘桑家,娶了桑似君,她最错的也是嫁了我。”接连被审的陈余万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恐,而是平静的甚至有些木然的在公堂上对包大人说道,“可惜大错已经酿成……如果是我杀了她,我自然理当偿命,可是,虽然我对她有诸多怨恨,我也从没有对她起过杀心。我想阿青也是一样,他心地善良,我当时就应该想到,是那个野利长荣搞的鬼……我也愧对阿青,我虽然从桑家得到了这么多钱财,可……可我却没有让阿青和他娘过上一天好日子……”
王朝说的绘声绘色,大家听了以后都忍不住唏嘘起来,灼灼甚至对陈余万流露出了几分同情。“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只有猗猗一个人冷淡的说道:“他如今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已经晚了。况且,就算他没有杀人,他窝藏野利长荣,里通西夏的罪名怕是也跑不了了吧?”
“哦,这件事倒是也已经查清了,那是因为几个月前野利长荣他们一伙人施展妖术,混进了桑家瓦子角抵,后来就经常在那儿出入。不少伙计和客人都出来作证,说他们数次莫名其妙在桑家瓦子昏过去,醒来后唯一的记得的就是晕倒前见过一条形状可怕的巨蛇……他们还以为桑家瓦子闹鬼,最近这一阵子那儿的生意也凋零多了……”
王朝继续对他们说道:“不过陈余万后来倒是承认,数次之后,他也发觉那两个角抵的人不太对劲,但野利长荣干脆亮明了身份,用他独子陈青的性命要挟他,让他把自己的宅子借给他们使用,但他一再坚持,他们做的事情他是一概不知道的……唉,不过猗猗你说得对,这毕竟是通敌叛国的大事,到底怎么判,恐怕要上报朝廷,由那些大老爷们一起定夺啦!只是可怜了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