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沉默不语的盯着孙氏看,待见她似毫无所觉后,才翻身下马,答了一声好。
两人步行,走到路边一处地方,孙氏便止住脚步:“就在这里吧,不知老爷这么大架势找上门来,所谓何事?”
听了这话,周承荪胸中才落下的火气,复又生腾起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孙氏道:“好一个所谓何事,你都能坐出这种事来,还有脸来质问于我!”
孙氏并不愿吵架,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若想解决今日之事,吵架也根本没有用处。
想到这,她深深吸气,努力平复胸中翻涌的情绪。
“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不和瑶瑶一起回辽东,我也不可能再回周家了。”
周承荪双目圆睁,怒道:“为何不能,你别忘了,你乃周家妇!”
孙氏轻笑一声,有些怅然道:“是啊,我除了一个对外周家妇的名声外,于我来说,又还有什么呢,你知道的,我的根……并不在周家。”
周承荪像是受到了莫大打击,整个人再无方才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浑浊的目光流露出丝丝哀求来:“你,你,哪怕你不回周家,可只要你在京城,我的心里便不慌,你好好在清风观不好吗,我从未强求过你回家,可你、可你为何要去辽东,你这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
当着周承荪的面,孙氏并未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心里也清楚的很,那些用来搪塞外人的借口,也打发不了他。
“老爷,”孙氏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自问嫁到周家以来,时刻紧受本分,努力做好周家的宗妇,虽不知是否合您的心思,但我却能说一句问心无愧,我如今也老了,以往的恩怨是非,我不想分清,更没精力再分清,如今,我也并无其他要求,只想着接下里的日子里,能安安分分,平平静静的活着,也想到处多看一看,瞧一瞧,开阔一下心境,如今,家中有充哥儿媳妇,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老爷,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而之后,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可好?”
孙氏就这样神态平静的看着他,眼底不起一丝波澜,可周承荪却是无法直视这双眼睛,他扭过头去,并不说话,直到许久之后,才问了一句:“那……你何时能回来?”
孙氏一笑,道:“等女婿起复时,我的病也治好了,自然会回来的。”
周承荪老迈浑浊的双眼,水光闪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好字。
其实,在看到妻子眼睛的那一刻,周承荪心中便知道,他注定是输家,他对着明睿丰,甚至周瑶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发火,可唯独对着孙氏,他没这个脸说出不来。
这是他欠她的,这一刻,他心底已然顿悟,这么些年欠下的债,终究是有还回来的这一天。
也罢,也罢,都说破而后立,如今,也只有先叫她将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才能真正叫她消气。
孙氏回到马车,嘴角却扯出讽刺的一抹笑容来,她就知道,周承荪这个男人,至今为止都认为,她只是在发脾气,只是在想方设法增加自己筹码而已,这便是男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了。
不过,只要能平平静静的离开,至于日后是否回京城,可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了。
孙氏心中冷笑,可望向身后渐远的城镇,面容却是无比的柔和。
男人从来不会明白一点,这世上,最深情的是女人,最无情的,同样是女人。
第37章 辽东铁骑
外公终于走了, 明夜不清楚那天外婆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但, 明夜心里就是觉着, 外公应该是被忽悠了,因为她瞧着外婆, 自出了京城之后,虽说路越发难走起来, 可整个人的精神却是比之前好了。
不过, 这些都是她心里的小九九,只和她哥偷偷咬过几次耳朵, 待发现她哥这块榆木疙瘩理解不了这种女人的心情后, 明夜便不再同这个棒槌说了, 真是的, 白白浪费她的感情。
明夜从抽出一小沓信件,开始捧着读。
这些都是朱翊钺临走之前给她的,说来有些惆怅, 离开京城,明夜心里还怪舍不得啊,朱翊钺这是个难得能谈心的人,很多时候, 她突如其来的天马行空, 家里人都理解不了,但朱翊钺却往往能够明白自己,再者, 两人算的上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里,友情掺杂着亲情,更有一份知己间的相知相惜,总之,这种感情既复杂又难得。
明夜瞧着这信,心里开始啧啧称奇,这可真是,许是一旦将话诉诸于文字,便少了很多顾忌,朱翊钺也越发直来直去了,还说什么,她家里发生的那点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叫她把心放到肚子里,有他兜底,这件事定然传不到外人耳朵里,即使言官嗅到那么点风声,他也有办法把这事压下去。
另外还说,辽东民风粗狂,叫她好生保护着那小脸蛋,不要等到下次两人相见时,她就由一个京城贵女,便成一个乡间野丫头。
我呸——明夜看着信就被气的够呛,还乡下野丫头,就算她是乡下野丫头,那也是西施级别的!
明夜气的把信扔到一边,把头一蒙,开始眯起眼睛睡觉,周瑶见状就是一乐,不过她也不说别的,只是把闺女的头放到自己腿上,叫她躺的舒服些。
就这看信速度,也难怪直到出了京城,这些信还没看完一半。
索性,路途遥远,明夜也不那么着急看完。
像明爹这种请假回乡守孝的官员,非但朝廷有补贴,而且附有公文,可以走官道,在官方驿站歇脚休息,比那些出远门跑生意的商人平民,生活档次高了那可不止一点。
可就这,明夜还是显没被颠出个好歹来,在马车上铺上厚厚棉花垫子,塞满了各式抱枕,按理说人躺在里面,即使有些颠簸,也是能当做情趣的,明夜还可以自我催眠这像小时候躺在摇篮里。
当然,这些都是明夜出发前的想法,等到走了几十里真正的土道时,明夜才明白,理论大概永远都只能是理论,她的头都快被颠晕了,整个人也浑身没劲儿,恶心想吐,骨头缝里都发酸。
明轩这货,一开始的时候,因为脸皮薄,有些顾忌面子,在马车里老老实实窝了几天,可等他和李如松混熟之后,就开始不经意的表示自己非常羡慕那等起马驰骋疆场的风姿,才有鬼!这货分明就是太土包子,从没骑过马,这会儿见人家骑着威风凛凛的,他心里馋的慌了。
不过,哼哼,别看她哥嘴上说着,可实际却是个弱鸡,这才在马上呆了不到三天,就再不肯出来骑马了。
明夜为此,还专门跑到他的车上去笑话了一阵,呵——,她可瞧见明轩那走路都要岔开腿的螃蟹姿势,这指定是大腿内侧被磨坏了。
明轩没理她,只躺在车上直哼哼,后来实在说不过她,又嫌弃她聒噪,这才把她轰回了原来的马车。
有这明轩这个鲜明的对比,明夜对这些一路都坐在马背上的各位大哥哥小哥哥们,心里那是由衷的佩服,明夜骨子里受现代影响颇多,与时下的重文轻武风气不同,她心里有一定的军人情结,虽说军户在此时地位很低,但在她心里,却是更为看重和敬重的。
尽管这一路上,明夜都在苦中作乐的给自己找乐子,不叫这旅途太过无聊和难熬,可她整个人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周瑶和孙氏瞧见之后,心疼的不行,每行到一处,都想方设法哄她多吃些东西,可现实在这摆着,越往北走,城镇便越是荒凉少人,连风的劲道都更足了些,就明夜这从小金尊玉贵娇养的小脸蛋,显没给她吹皴咯。
明睿丰瞧着也心疼坏了,这一心疼,言谈举止间便带了些许征兆出来,李如松心眼儿多鬼,这会儿未来岳父还不知道自己是岳父,不趁着这机会多县献殷勤,更待何时呢。
这日,恰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队停下之后,李如松叫留下一小队人在这守着,然后便领着其他亲卫一头扎进了林子里,这次来京城报丧的这些人,包括李如松再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上过战场,也没少见过血的,户外生存技巧可以说是满级的,这次的护送任务,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和出来旅行散心没区别,这憋了这么长时间,心里都有些躁动,一听说要去猎些野物加餐,眼珠子蹭的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