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听见响动,抬起眼来,才瞧见蔚王府的世子爷站在那头,忙不迭的喝退了伙计,亲自迎上来:“世子爷,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蔚百里微微皱了眉。眼前的掌柜的笑容满面,态度恭敬,但总有些他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但他是个粗人,一时间也想不到那许多,只沉着声音问道:“你家大小姐在何处?”
这话问的!
顾三心里一阵别扭,忍不住便带了些恼怒。自从六月间蔚百里最后一次前来用饭,整个七月和八月,就再没瞧见过他。在满香楼被流言缠住,险些就撑不下去的时候,大小姐也曾想到过他,希望他能帮忙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散布的流言,可派去传话的人到了蔚王府,却被无情的轰了出来。
那人说,王爷王妃和世子都不在府中,便是天大的事儿,也得压着!
顾三还记得,派出去的人回来将这话一传,大小姐便沉默了很久,最终才做出了要将这秘制菜肴的配方公诸于众的决定。
他不愿帮忙,直说便是!怎的就要避而不见?如今满香楼的危机过了,他倒出现了,上来就要见人家的闺女!大小姐虽说不是什么金枝玉叶,那也是被老爷子宠着护着的掌上明珠,哪有这样轻易就见人的道理?
就算他是世子,他顾三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他也瞧不起他!
蔚百里哪晓得这短短的时间内,顾三心里便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他只知道因着父王走之前说的除了皇命,一概消息推迟再通报,门房便将她前来求助的消息给压了下去,一直到前几日,他才终于听说了满香楼陷入的困境,这才拼了命的赶回来,想着要尽力挽回这危局。
只是一路行来,想着方才在街上众人的议论,蔚百里心里已经透亮了。
原来她竟是将秘方公布出去了?!
蔚百里从小于感情上便极为简单,长到如今二十岁的年纪,心里从未有这么一种感觉。愧疚,后悔,恐惧,难以言说的种种复杂滋味儿混杂在心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冲进人家的店铺,嘴里便要求见人家姑娘一面!
顾三没说话,但眼神可是明明白白,蔚百里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要求了什么,当下恨不得将说过的话再吃回去,一张黑脸也有些泛红。只是他皮厚,就算脸红旁人也瞧不见。
“那你便告诉她一声,说是我回来了!”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但此时蔚百里也顾不得那许多,闷着声音说完这句话,便大步从店门里走了出去。
顾三愣在那里,好半天,口里才喃喃道:“世子爷不会是……”
小伙计凑上前来,探着脑袋问:“不会是什么啊?”
顾三接道:“不会对……”听出声音不对,伸手冲着小伙计脑门儿就是一个暴栗:“管这么多干嘛?还不给我快些打扫,扫完了,赶紧着回家去罢!”
外间极为炎热,顾家大宅里虽说是处处花木,处处阴凉,但因着季候的关系,也是闷热难当。顾老爷子送走了大夫,走入孙女儿的绣楼,便紧皱着眉头:“怎的这样炎热?再去端一盆冰块来。”
顾家不算是大富之家,但在这样的天气,几盆冰块还是用得起的。何况是他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孙女儿?当下红枣便应了一声,一会儿的功夫,端了两三个铜盆进来,房间里温度当真舒适许多。
千香闭目躺在绣床之上,因着从正午开始,便在日头下暴晒,整张脸都有些泛红不说,眼角附近甚至还有些微微的脱皮,显见的是晒得厉害了。额上放置着一条浸了冰水又拧干了的毛巾,红枣守在一旁,瞧着毛巾有些热了,便时不时的替她更换。
长生堂的大夫来看,道是中暑了,且这段时间过于劳心费神,这才晕倒。开了方子,取苍术﹑陈皮﹑厚朴﹑白芷﹑茯苓﹑大腹皮﹑生半夏﹑甘草浸膏﹑广藿香油﹑紫苏叶油等物,煎了水服用,道是过了三五天,便应当大好了。只是女儿家身娇体弱,还需静养着,不要太过劳神方为正道。
千香已经醒转,只是头还晕晕沉沉的,耳边听得爷爷正在叮嘱红枣什么,只是迷迷糊糊也听不清楚,索性又闭了眼,不再想这些事情。
老爷子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眼瞧着天色不早,前头长生堂的大夫说饿一顿也是有好处的,便也遣散了众人,让千香睡着,自个儿到了书房,准备翻开账目,和顾忠商量着下一步该如何。
小厮在前头打灯,刚穿过花园,前头便来了一个人,道是蔚王府那头送了东西来。
乍一听说蔚王府,顾老爷子被唬了一跳,心想着满香楼近日没怎么招惹到蔚世子这位小霸王罢?但他许久不曾到前头去,也不大清楚到底如何,只是听说那位世子爷还在正厅等着,赶忙的朝着那边走去。
到了正厅,老爷子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地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溜儿的礼盒,个个包装齐整,样式华丽。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子身穿深蓝色织锦的衣裳,上面绣了银色的麒麟,样子威武霸气。
蔚百里沉着脸已经成了习惯,顾老爷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晓得他的习惯,还当是自家有什么得罪了他的地方,当下心里便禁不住打起鼓来。
前段日子他和孙女儿走得近了些,老人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忧的。萧国风气开放,年轻男女走得近些,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要看孙女儿走得近的人是谁!
好容易他许久未曾出现,怎的这次前来,还是这么个冷面?老爷子这样想着,面上也端出严肃的神色来,慢吞吞走进正厅。
蔚百里亦是第一次瞧见顾老爷子,心下也是有些紧张,瞧着他不苟言笑,心里就更添了几分忐忑。行军打仗他不怕,但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这样的老人家,他还真没什么经验。看着顾老爷子的模样,心里就打起了鼓,他可是不喜自己?很厌恶自己的到来?这么晚了贸然拜访,是不是不大妥当?第一次见面,便送了这些东西,会不会被人误解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正厅中两个人心思各异,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顾老爷子终于开口:“蔚世子大驾光临,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不知世子爷前来所谓何事?”
蔚百里看他说得客气恭敬,想着这是千香的祖父,连忙弯了弯腰,算是行了个礼:“我与大小姐早就相识,一直没来拜访老爷子,这次从郴州回来,便带了些礼物过来探望。”
老爷子惊得嘴角一抽,看着蔚百里的眼神儿都有些变了,这真是那个小霸王?怎么说话这样客气?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蔚百里便推说天色已晚,自己也该回去了,从头到尾,他没提到有关于千香的一个字。老爷子也不挽留,便随他去了。
只是他离开之后,顾忠望着留在那里的礼单,上面写的东西,无一不是女子养身调理的良药,当下便递给老爷子看。
顾老爷子站在正厅中央,瞧着这整整齐齐的一溜儿礼盒,脸上不喜反忧,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这世子爷,到底想干什么?”
第20章 人模狗样
略微思考了片刻,顾老爷子终究不愿承认内心那点子隐秘的猜测。一方面是两家身份地位太过悬殊,另一方面么,倒不是他将孙女儿看得过高,只是这世子爷表面看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恐怕并非良配。
人模狗样。
在蔚百里跋涉千里回到上京城,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便将礼品送到人家家里之后,却只在老太爷的心里留下这么一个印象。
但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从顾家出来,他便满街的溜达。父王和母妃仍旧在外头游玩散心,他平日里便不怎么回府,现下忽的回来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去何处。
蔚百里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只是那个姑娘病了,他心里就没来由的有点烦闷。和她总共见面也不过才几次,更深的接触也并没有什么,反倒是她的弟弟,和他的接触更多。
方才从满香楼里出来,从大街上就听见有人说顾家大小姐昏倒,他想都没想,便带了药材一路直奔顾家而去,如今出来了,走在大街上,被这渐渐冷下来的晚风一吹,热气腾腾的大脑才终于有些冷却下来。
萧国虽然不比相邻的几个国家那样封闭,但终究还是有些闺阁女儿的忌讳,他从小生长的环境里就没什么姑娘家,因此行事毫无顾忌。如今自己这样大大咧咧的冲到人家家里,也不知她的父母亲人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