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他,宫女们夜间给她背上的伤口敷了药,所以她是趴着睡的,刚好对上他。
一张长眉入鬓的无暇侧脸映入眼帘,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他真像他,像极了。
无来由的,她知道他现在醒着。
诚如陈疏允所料,程清让没睡着,他醒着,而且他也知道陈疏允醒了,那道带着灼热的视线让他无法忽略。
然而他的呼吸始终平稳,不透半点紊乱。
“我知道你在装睡,你不想理我,不过你没趁着我昏迷的时候杀我,我倒要感谢你。”她眨着眼瞧他,声音很轻,因为虚弱,刚说几句便有些气喘。
程清让没动也没睁眼。
他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因为无论她说什么,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谁也改变不了。
陈疏允大吸几口空气,顿了顿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沉默。
他的呼吸慢了些。
“从前有个女孩,她是个孤儿,连自己的爸妈是谁都不晓得。她脸上生来有一道疤,一道丑陋而狰狞的疤,因为这道疤,她受不不少奚落。后来,她被人送去福利院,福利院里的小孩都嫌她长得丑,喜欢合起伙来捉弄她,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她十岁那年,有个单身女人领养了她,她对女孩很好,像亲生女儿一样。”
她停下,目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滑过。
“她们的邻居是一户富裕人家,有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他并不嫌弃她长得丑,反而对她意外地好,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他就是女孩生命里的光,女孩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男孩,但她清楚自己配不上他,不论是身世还是外在条件都配不上他。他一直对她好,照顾她,带她玩,她总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哪怕有一点也好。后来,男孩去上大学了,在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时间逐渐减少。”
她的声音轻地像羽毛在耳边拂过,在这个安静的夜色里听起来格外伤感。
程清让不由咽了口口水,尽管他不是很懂她话中意思,更不懂她想表达什么,可他听进去了,甚至想知道故事的后续。
“两年后,女孩考上了大学,就在男孩所在大学的隔壁。然而当她满心欢喜去找他的时候,他身旁站着另一个女孩,一个很美很时髦的女孩,那时女孩才知道,他对她的喜欢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而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女孩笑着祝福了他们,她将那份说不出口的喜欢留在了心底。她更希望他开心。同样在那年,女孩的妈妈得了癌症去世,她伤心欲绝,过了好一段时间,她才从悲痛里走出。养母走了,对于她来说,男孩是她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不幸的是,两年后男孩发生意外也死了。你说,这个女孩是不是很惨,她是不是天煞孤星……”
她像是在问他,又不像是在问他,问得迷迷糊糊,到后面竟是睡过去了。
程清让不懂癌症是何意思,可从她的语气里,他能听出那不是什么好词儿。
她说的这个故事里,女孩是很惨,失去了唯一对她好的两个人。她是哪里听来的故事,又为何要对他说。
她想借一个更惨的故事让自己找安慰?
他沉思着没说话,只是眼皮动了一下。
陈疏允沉沉睡去,程清让终于睁了眼。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以为他看到的是她的恶毒、狠辣,但她似乎又不是这样的人,还是说,她只为爱疯狂。
第4章 她想弥补他
初夏的清晨,不冷也不热,偏湿的微风从门缝中穿过,游走在殿内,蜿蜒拂过寂静的画面。
陈疏允早早醒了,然而她一睁眼便发现南絮站在榻前,她手里正拿着侍卫刀,刀刃在日光下闪着锃亮的光。
“住手!”
陈疏允撑着床面,费力地支起身子,声音纵然虚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退下。我不准你动他。”
“公主……”
南絮抬眸对上陈疏允,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在她坚韧的目光下收刀离去。也不知公主到底喜欢程清让什么,竟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甚至连命都不要。她从不见宫里的哪位公主爱得这般卑微。
“嘶……”由于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陈疏允忍不住沉吟一声。
“……”程清让是闭着眼,可那排绵密的睫毛动了动。
早在南絮靠近床榻时他便醒了,身为习武之人,他自然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杀意,可他还是选择了装睡。
在程清让心里,他更希望南絮能了结自己。结果他做梦也没想到陈疏允出声制止了她。
“皇上驾到……”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陈询与虞子绥一前一后踏入寝殿,后头只跟着一老太监。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老实说,陈疏允这一称呼叫得极为别扭,她是现代人,现代人哪里会这么喊爸妈的。
然而她的别扭听在陈询和虞子绥耳中反倒成了她伤口疼的意思,陈询大声急道:“御医何在?”
“微臣在。”“微臣也在。”“还有微臣。”
十几个御医忙不迭跑进寝殿,这几日于他们而言可比上战场都难熬,好在公主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
年纪最长的御医为陈疏允把了脉,目露喜色道:“公主的伤势已无大碍,再调养几日便可下床。”
只要公主没事,他们便不用担心皇上送他们去见华佗。他们十几号人陪着公主也有不少日子,日夜心惊胆战,便是熬药也不敢假手于人,生怕中间出了岔子。
陈询松了口气,虞子绥方才还悬着的心这下算是放了下来,可过于担心一下子转为安心,她忍不住眼眶中的酸意。
“父皇,女儿想求你一件事。”陈疏允微微撑起身子,恳求地瞧着陈询。
“你尽管说,父皇什么都答应。”陈询语带怜爱道,疏儿此刻就算是要月亮,他也会命人立马打造一个出来。
陈疏允柔柔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程清让,他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应该恢复地差不多了,继续装睡被发现可是欺君,何况陈询跟虞子绥对他本就不满,所以他们还是早些远离皇宫为好。
她还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原小说提过一句,程清让去找过虞子绥。
“女儿想和驸马回尚书府。”
陈询闻言蹙起眉稍,不悦道:“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过几日再走,你身子还没复原,父皇不放心你。再说宫里有御医在,时时能为你诊治,尚书府有什么。万一你回去有个好歹,朕定要让程清让拿命来偿。”
陈疏允摇头道:“父皇,女儿心悦驸马,你若真要他的命,女儿也不想活了。”
“莫要胡言。”虞子绥沉脸喝道。
陈询无奈地叹了一声,他不懂为何陈疏允对出程清让如此执着,而这执着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最后只会害人害己。“朕的傻女儿,你让朕说什么好。”
陈疏允委屈地撇下唇角,眸中水汽弥漫,忧郁地我见犹怜。
虞子绥看得心疼,拉着陈询道:“皇上,听疏儿的吧,虽然臣妾也舍不得她,但你依着她,她的伤才会好快些。”
陈询看了看虞子绥又看看榻上两人,无法只得点头,“若他再对你不敬,父皇下次会拿程府开刀。”
“父皇……”
“这是朕的最大让步。”
“嗯。”陈疏允的话被陈询的眼神压在了喉间。
程请让一动不动地躺着,好似真睡着了。他心里清楚,陈询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
第二日晌午,陈疏允同程清让坐上马车回尚书府,另一头,程于归与李氏早早等在府门口迎接两人。
“夫人别担心,我听宫里人说,公主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李氏道:“这次我们还真得谢谢她。”
程于归冷声道:“谢什么,还不是她害的。她做过什么事,这全都城的人都清楚。”
李氏哽咽道:“那又如何,说到底还是清让命苦。”
他们俩也清楚路菀是怎么死的,让儿子娶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确实委屈他,但人家是公主,自然是想怎么就怎么,他们平头百姓只能服从。
马车内,陈疏允这会儿还在睡,睡得很沉,程清让闭目靠在座位上休息。
南絮默然跪坐在陈疏允身畔。公主对她恩重如山,这事发生后,最想杀程清让的不是陈询和虞子绥,而是她,可她也清楚一件事,程清让是公主的命,她要真杀了他,公主想必不愿意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