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上书包的拉链,小声赌气说着,“谁规定我就一定要和他相跟的。”
“今天特殊情况,我捎她回去,”林瀚帮我把凳子搬到桌子上。
“他俩吵架了?”
林瀚“啊”了一声,把桌子上的一堆旺仔牛奶糖包装纸推到桌角,一个个咧嘴笑的小人儿飘落在地上,“走了,好好扫你的地,看看这儿,咦,怎么这么多垃圾呢。”
于果拿起扫帚棍准备偷袭林瀚,结果落空了,“林瀚,你厕所里跳高啊。”
“什么,我听不见,”林瀚冲于果吐了吐舌头就跑出教室了。
“叶子,我们走了啊。”
“拜拜,路上慢点。”
第十六章 第八节
“什么叫‘厕所里跳高’啊?是你们的暗号吗?”我跟在林瀚的斜后面,自行车的车身把我俩很自然地隔开了。柳枝条交叠在他后背上的暗影和我勾着他自行车后座的手指空隙,星空随热度沉溺下来了。
林瀚推着自行车的手把,一对车轮悠悠地向前滚着,卷过的风尘消失在模糊的街角,“那是句歇后语,你不是语文学得挺好吗,猜猜。”
“厕所里,跳高?”竟然是句歇后语,这么不巧,刚好是我的盲区,“猜不出来。”
“算了算了,我告诉你吧,”林瀚的侧脸被月光洒落,绘出大概轮廓来,“厕所里跳高——过分。”
我踮起脚拍了拍林瀚卷起半截的校服半袖袖管,嫌弃在眉毛上浮动着,“噢,过分(过粪),啊,你们好恶心呐,哈哈哈哈。”
“其实这个是我哥先开始说的,”林瀚灿烂的笑意流淌出他的梨窝外缘,“我哥挺逗的吧。”
“林陌?”我松开沾染了些微体温的自行车后座上的那几杆铁,用力扯了扯肩膀上的两条书包带,“嗯,是挺讨厌的。”
第十六章 第九节
打从下午发答案那会儿,我的心情就已经被理所当然地氧化了,体内的无数自由基在恶性循环发生着连锁反应。也许这就是差生在学生时代的必修课吗?不光要学会内心强大,更得变得越挫越勇。
林瀚一路上像个话唠一样,还总转后头来把忽断忽续的奶味儿嵌合进夜敞开的静谧里,脖颈在一片细碎的棕色小卷毛的推搡下不知消磨了多少精力。我知道他是在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想让我开心点儿,可是我的心里一直憋着气,找不到出口。光临大脑的全是那些糟心的试卷题目还有和林陌僵持不下、不知道该如何发展的剧情。
晚风拜别了不燥的夜景,是个例外,开始拥有一段舒缓且长的时间轴。没有谁愿意拒绝加冰的夏日特饮,很多时候,令我们上瘾的不仅是着迷的容器或是止步于舌尖的香甜,熬不过的不开心配上一口一口寒进骨子里的透彻才更像是街角冷饮店里菜单上被标注记号的新品。
“爸,妈,我回来了,”我随脚拖拉起门口的一双拖鞋,恹恹的步子很快同停不住的夏日融为一体。
坐在茶几一旁的我爸,银白色的钛合金眼镜框还在接受着从电视屏幕反射出的光,带有沙粒感的西瓜汁顺着他左手攥起的勺子不慌不忙地聚成股股串珠,“来,过来吃口西瓜。”
“不了,想睡觉,好困,”卧室门把手上挂着的樱桃小丸子系列“MY ROOM”门牌在木质门上碰撞出“哐当”的动静。
我妈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把手里的红棕色抹布折成个大小适中的方块,“浅浅,你每天晚上回来不是还要看会儿书的吗,今天怎……”
“老婆,过来吃口西瓜,”我爸把剩下的西瓜用勺子都划成一块一块的,“我们学校门口那大爷卖的西瓜还挺甜。”
“我今天下午出去拿牛奶时碰见秀儿了。”
“她轮休?”
“说是为了给他儿子补身体,专门请假回来做什么药膳,”我妈把抹布放在茶几上,一脸正经地盯着我爸,“小陌这几天可是每天晚上都学到很晚,人学习那么好,还这么努力,你看看你女儿。”
“这最近都在忙着考试呢,孩子挺累的,让她早点儿睡,睡眠最重要了,睡好了才能学好,”我爸拿起手机,“还有这个造血,我前几天看了个文章……”
“西瓜给我。”
“诶,把籽吐这儿。”
“嗯,还是沙的甜。”
“我说哪了。”
“看电视。”
“这期的男嘉宾都还不错哈。”
“遥控器,把声音调低点儿。”
我把林瀚教我的最后一道题又重新捋了一遍就睡了。
林陌从卧室走到阳台上,对面终于没有了光亮的痕迹。
少年丢失的节奏被掩饰进深色的阴影里,逃离,发呆。
“小陌,喝汤,”秦秀儿端着一碗不明液体推开林陌卧室的门,“一个人傻站在阳台上看啥呢?”
“噢,妈,没什么,刚在解一道物理题,有一步给绊住了,我吹会儿风清醒清醒好好想想。”
“快过来趁热喝了,”秦秀儿倚在阳台和卧室间的推拉门上,瞅了眼对面,从林陌床上提起件校服叠了起来,眼角的纹络安心地散开了,“我还以为你和浅浅站在阳台上隔空聊天呢,原来不是啊。”
“妈,你想多了,她才顾不上和我聊天呢,”林陌的语气很刻意,一口气把碗里的东西都解决了之后,很快把秦秀儿哄出他的卧室了。
第十六章 第十节
说实话,我这个人,记性不是很好,对事儿也不会太纠结,特别是睡一觉起来,对前一天不算是很重要的琐事的心情就几乎模糊不清了。我对自己这个神奇的特质一直是比较困惑的,不过我妈经常说我这样没心没肺其实挺好的。
第二天早上,我照旧跟每天早上一样,站在我家楼底,左手端着个复古色的大保温杯(是有一次过教师节,我爸在他们学校领的,还印着他们学校的名字),往嘴里源源不断输送我妈秘制的浆液性的豆类混合物。当然,右手也不清闲,被纸巾牵动着,不但要准确处理辛苦跋涉在我额头和脖子上的汗,还得拨弄被晨风扰乱的发型。
“哥,我昨天晚上可是按照您给的吩咐把小香菇安全送回家了啊,”林瀚着急地系好鞋带后,一抹荧光绿色紧接着横跨过楼梯的最后三个台阶。
“嗯,我知道,”林陌没有理会林瀚搭在他肩上的手。
林瀚把挂在他胸前的书包翻到背后去,“就没点儿啥奖励什么的?”
“送自己同班同学回家,还是你同桌,有什么不对的吗?”林陌把裤兜里的手掏出来,抚平林瀚的校服衣领,伪善地咧出一个笑容来。
“切,敷衍。”
林陌踢脚撑时,没意识到误伤了一旁正从书包里掏自行车钥匙的林瀚。
林瀚大口嚼着糖,把两张旺仔牛奶糖的糖纸塞进林陌校服衣领和衣服贴合的夹缝里,还假意在林陌后背上拍了一下,“喂,哥,你怎么这样,还踢我。”
“我哪样了?”林陌把自行车推出来,才看见林瀚校服裤的腿弯处折进了一记鞋印去,“诶呦,不好意思啊,习惯就好了。”
“略略略……”奶味无数次地在林瀚嘴边单曲循环。
不远处的我盯着他俩半天了,我摇了摇保温杯,里面早已没了声息,只剩杯盖上还爬满了浆渣,“你俩别玩儿了,快迟到了。”
林瀚惊地看向我,初升的金红色依偎在他冲我打招呼的右手掌边,随后又不知道他微倾着脑袋和林陌嘀咕了句啥。
“那,那今天早上还要我帮忙送她,哦,我同桌,吗?”
“不用。”
即便天边有一角热度看不到,但林陌浅浅的笑似乎已经坚定了那片光该有的引力和方向。
“啊?不是吧,哥,这么绝情,让人家一个姑娘跑着去学校?”
“顾浅浅,记性差,人挺乐观,昨天那才什么事儿啊,她估计早忘了吧。”
“真的?”林瀚本想着替我捉弄一下林陌,看着林陌自信的表情,发现形势不对,把右手再次搭在林陌肩上,偷偷抖落下之前藏在林陌衣领里的旺仔牛奶糖纸,“那,小香菇,性格还挺好,哈,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
“呃,是不太一样。”
自行车后座上继续着逐渐明晰的温柔,儿时爱吃的奶油涂抹在远方,饶动的风吟起轻快的小诗。
时间催我们长大,同时也掩护我们慢慢变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