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后没过多久,鲜血流的满院都是,哀嚎声、求饶声、哭泣声盈满了耳边。
他梦见自己缩在一处假山里瑟瑟发抖,看着嫡兄嫡姐被拎出去,甩在他的父亲面前。他们在逼着父亲说出六皇子遗腹子的去处。
他梦见嫡姐在父亲的面前被侵犯,她想挣扎,却被狠狠的打了几个巴掌。那人下手狠,她呕出一口血,哭着喊着求对方放过自己。
他梦见嫡姐到了最后竟然娇声宛转,试图让那些闯进来的人留自己一命。
他梦见嫡兄被一片片的剐下身上的肉。
那刀锋利无比,血滴在上面都毫无滞涩。嫡兄尖叫着,脸都扭曲成了鬼的模样。
他梦见祖母哭晕了过去;梦见夫人拉着父亲的手苦苦哀求,求他救儿子一命;他梦见父亲颤抖紧握的双拳,哭喊着说他不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梦见嫡兄惊恐的求饶着。
他梦见嫡兄最后成了个血人,身上的皮俱被那刀剥了个干净,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仍在动着。最后朝着母亲的方向走了两步,母亲被吓得惊声尖叫连连后退。
而后,那具长成人的身躯就这般倒地,像片羽毛似的,一丝重量都没有。
陆追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是在找自己,他怕极了,趁着空档躲到了另一处,是他往常被嫡兄嫡姐欺辱的无处可去的地方。
这里很隐蔽,没人能发现自己。
他在漆黑的狭窄空间里躲了不知道多久,口干舌燥,直到躲到外面的那些哭喊声俱都消失了,他才敢出来。
陆追从梦里惊醒,他原本想把这梦和父亲说,但他想到那梦开始时父亲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掩饰的很好,日子就如往常一般度过。
可这梦,终是来了,像是在告诉陆追你所有曾经做过的梦都是真的,都会实现一般。
他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站在满是干涸血迹的石砖上,孤零零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在这世上。
可有一人,会担忧他?
没有。
只有一件事情,他是知道的,他不能在这里呆着了,有人想要杀他。
他看见京城突然多了些官差搜捕,见到少年孩童都会拉住仔细盘问。他知道,他们是在找他。
他想方设法藏在出城的泔水桶里偷跑了出来,再一路南下。
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能在山里摘些野果子捕些鱼吃,但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
陆追被人一路追捕,他躲在山里,看着京城里来的人,为首的就是将嫡兄的皮肉一片片剥下来的那名男子。
如今的他,沿着河边往前走着,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已经疲倦了,不想再逃了。
不知还要逃多久。
倘若就这般逃下去,一辈子躲下去,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突然之间,他看见下面有个小山村,村子里有户人家靠水建屋。这么晚了,那处人家似是刚刚搬来,院子里堆了好些木头箱子。
鬼使神差的,陆追朝着那户人家走去。好在此地离河边并不远,他站在漆黑的院落里,看着一个小姑娘忙进忙出的,将木箱里的东西一一搬弄出去。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是她的父亲。他面色不好,有些发灰,眼睛下面挂着一对青褐色的眼袋,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明明正是壮年,却像冬日将近极速溃败枯萎的干枝儿,经不起半丝恳切的风雨。
可即便这般,他仍是撑着身子在帮忙,一边同那小姑娘说着话,劝她早些回去休息。
这才是一个家。
陆追看的难受,他知道,倘若当日他没有躲起来,那一刀一刀被剐下血肉的,声声被割到白骨嶙峋的人,应当是自己。
哭晕了的祖母,吓疯了的夫人,咬破嘴唇双拳颤抖的父亲,倘若换成自己,他们还会这样吗?
不会。
因为自己同他们,本不是一家人。
他很清楚,那日父亲带人来,原本就是要将他交出去的,什么六皇子的遗腹子,这便是陆府衰落的根本。
没有什么礼仪道德,他本就是要拿自己去换陆家曾经的荣耀。只可惜,来人比他更为绝情。
父亲没有换得陆府的再日辉煌,没有换得信任,最终只得了个死,尸首都不知被扔在了何处何方。
罢了,都是死人了,谁还管他们如何想的。
陆追看见那女孩子终是伸了个懒腰,进了房间。
陆追再没有力气了,他见这院子后方有个瓷窑,想着这院中父女一个病秧子一个又太年幼,想必不会动这处烧窑。这便稍稍安心,躲到了里面。
瓷窑里冰凉,可他却不觉得。
如今,只有这彻头彻尾的黑暗,还有那梦里可能会出现的未来,才能给他一丝安慰。
第五章
阮澜到了刘家村之后,又花了几日时间才将箱子里需要的东西都归整出来,累的她腰酸背疼,在床上又赖了一整天才稍稍舒坦些。
阮家老宅只有四间屋子,她挑了一间,阮钧挑了一间,一间是会客的,依着阮钧的意思暂空下来,剩下一间便把几个暂时不用的大木箱子连东西一起塞了进去,如今也是满满当当,再填不进其他的了。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厨房,一个恭房。
后院倒是大些,零零碎碎的堆满了烧瓷用的瓷石、药石、器械。因长时间无人问津,几株小草在此处落了家,借着春风招展,颇有些生机盎然的滋味。
再往后便是河边,阮家老宅挑地点也是有讲究的。此处在下游,水势猛些,正好用来当水碓的动能,碎石研磨不在话下。
阮澜逛了一圈,把各类器械都认了一遍,能清扫的都打扫干净,能认出来的都分好类,基本上还满意。有些器械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古董”了,她只在一些讲制瓷历史工艺的书上见过,具体怎么用还要多摸索摸索。
她挽着袖子环顾了初初落定的院落,心里有种安定的成就感。往后这就是自己住的地方了,虽然有些地方仍然差强人意,但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短暂的满足之后她又拎起了扫帚,接下去的还要清扫瓷窑,阮钧如今的身子干不了这活儿。他虽嘴上不说,但阮澜知道他疼的厉害,从他走路的蹒跚和缓慢便能看出来。
她前脚堪堪迈进瓷窑,就听见大门被人叩响。
阮澜连忙扔下扫帚去开门,一个穿着石青布衣的少年正站在她家门口,看年纪大约有十五六岁。
少年的模样出脱的端正,一身衣服也浆洗的干净整洁,手上拎了两个油纸包,在看见阮澜之后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阮澜眨了眨眼——这人谁?邻居?
她伸出头去向两侧看了看。阮家老宅的位置并不算好,湿气重,加之沿河耕地便相对少些,所以周围并没有什么左近的邻家。
少年见她这副模样,轻声问了句:“可是……阮阮妹妹?”
阮澜打了个哆嗦,阮阮妹妹可还行。
阮阮这个叫法目前就只有阮钧叫过,想来认识原主,甚至相熟,否则不会这么叫。
少年见她并没有否认,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阮叔以前常带你来刘家村,我们见过好多次,只是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是应当。”
阮澜这些天大体整合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但也并非事无巨细,如今搜肠刮肚找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人叫做秦逸。
秦逸他爹秦楚周年轻时曾在外读书就学,进京赴考之时遇见上京运瓷的阮钧,两人年纪相仿,一聊发现竟还是乡亲,关系便更为热络。之后秦楚周回到大舆镇,两人也时常走动。
秦楚周中过进士,科举的时候得信说自家娘亲病重,竟舍下大好前程飞奔回了大舆镇。在老娘的要求下娶了刘家村里尹的女儿,再未过许久,娘亲离世,秦楚周孝期结束之后便与秦氏搬回了刘家村。一来是秦楚周觉得乡下的环境要安静些,读书不会分神;二来是秦楚周没有家人,而秦氏想离娘家近些,秦楚周对于人情往来看得淡,便一直这么住着了。
秦逸聪明,性子随爹,温和安逸,和他的名字颇为相衬。自小读了一肚子诗书,却不显得过分陈腐,待人也和气。加上挑了父母的优点长,模样清秀,衣裳也总是清清爽爽,这在偏安一隅的小村子里很难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