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歪了歪头躺得更舒服一些,干脆又闭上眼。
不过,听程芮的意思,是觉得嫁给谢明鑫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咱们是一家人,所以我说话不想绕圈子。姐姐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有多残忍,你看往常围着我转的那些人,还有几个在?以前排着队的资源现在也销声匿迹了。当然你比我强些,毕竟你是程氏基因,正统贵族的底子在这儿。
也不知她是自嘲还是嘲讽,说到这句自己也轻笑一声。
绮罗眼皮动了动,没出声。
程芮继续说着,“就说刚才,你一个人闯陌生男人家就算了,还呆一上午,万一那人对你有所图呢?还有,穿男人外套,这种事儿落到记者耳朵里不知道又会出多少新闻来。就算明鑫不合你意……”
她压低声音,“最近可能还会有很多人向你抛橄榄枝,如果有合适的,你仔细挑挑……”
她见说半天没反应,转头一看,绮罗头快垂到肩上,一头黑发乱蓬蓬堆在脑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樱桃唇嫣红,脸小小的,枕在宽大外套里头,睫毛密刷刷又长又翘,略显憔悴,像中世纪油画上的忧郁少女,娇憨又令人心疼。
不愧是当年艳绝亚洲的大美人儿之女。
她长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橄榄枝……
绮罗的手插在兜里,轻轻转动着一个像牙膏管的东西,她猜是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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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蕴的葬礼由谢立全权操办,绮罗便暂住谢家在北郊的别墅,这儿离墓园较近。
程芮陪她吃了午饭又赶回医院。
继母苏丽华在程蕴自杀当天受刺激过度,从二楼楼梯摔下来磕到头,手术后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程芮也不容易,她本来是各种社交时尚活动的活跃人物,去年客串一部电影小火一把,今年正要往娱乐圈大干一番,结果家庭事业遭遇双打击,还要分神替她操心。
饭后绮罗请谢家人将傅言恒的外套洗净送了回去,谢立特意从公司赶回来陪她。
虽说干爹一向疼她,但这次他又出钱又出力,短短几天就把程蕴的身后事和鸿运留下的烂摊子都安排妥,绮罗感激之余又有些微不安。
鸿运破产重组,清算后鸿兴第一笔注入资金是80个亿,对于谢立这个标准的商人来说,这次的破费有点大。
毕竟,鸿运的口碑已跌入最低谷。
谢立陪绮罗单独聊了一下午,说到年轻时和程蕴纪晓鸿创业种种,还哭一场,绮罗倒是从没见过他这么伤心。
可同样的,他仍然毫不怀疑程蕴是自杀。
吃过晚饭,绮罗早早睡下。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被程芮叫醒时,仍是疲倦不堪。
洗漱完毕,换好孝服,坐上谢家的大车,在程芮关于告别式流程的反复叮嘱中,车队浩浩荡荡往枫岭墓园而去。
山里已下过雪。
还有零零落落的枫叶挂在枝头,寂寥地给漫山白蒙蒙缀上艳色,炽红得像血。
“宾客保守估计有三百人,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你不用每个都记得……”程芮还在说。
“爸不喜欢热闹。”看着窗外的绮罗忽然说,“他说过,若死了,不用葬礼不用祭奠,骨灰随意撒哪里,大海或者野草地。他说,世间万物都一样平凡,又一样伟大。”
车内气氛有片刻尴尬。
“七七。”程芮叹口气,“现在不是文艺的时候。在谢伯父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知道他为鸿运这些天忙上忙下……”
“我知道。”绮罗抿抿唇,“我明白,我很感谢干爹,我只是想到爸说过的话。”
程芮松口气,“是啊,别任性了!现实就是神户牛肉和兰州牛肉都非常不一样,为了你的将来,你必须要……“绮罗抬起抵着车窗的额头,端坐聆听,十分乖巧。
墓园礼堂位于半山腰,大厅内人头攒动,哀乐缓缓流淌,暖意蔓延。
绮罗一身素黑长裙,盘着黑鸦鸦的发髻,鬓边一朵白花,垂着睫,目光落在铺满鲜花的棺木旁,机械地和前来致礼的每一位宾客回礼,像只上了发条的布偶娃娃。
劝慰和节哀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她像橱窗里的货物,任人打量,好奇的、讥诮的、贪婪的、看笑话的……各式各样。
几乎没有她认识的人,没关系,反正她的灵魂也不在这里。
直到一只手停在她面前,肥硕宽大的手掌,粗短五指,捏着张名片。
宾客按例都在门口递交名片。
绮罗愣了愣,伸手接过名片,那手掌还不缩回,小指头还勾了勾,意图很明显。
绮罗视线往上,一张脑袋和脖子不分彼此的胖脸映入眼帘,小眼睛色眯眯,肆无忌惮的目光似乎要扒开她衣服。
胖子见她没反应,低声凑过来,裂开参差不齐的牙口一笑,“程——大小姐,十万……”
绮罗想笑,他们是觉得她该卖身了么?
她目光落到名片上,益新集团,程芮提过,好像是做药的。
“……一天。”胖子掉梗似的吐出后两个字,得意洋洋,见绮罗毫无反应,他继续压低声音。
“要不这样,价,你开?”
绮罗仍眼观鼻鼻观心当他是空气。
胖子脸上挂了点猪肝色,阴阴凑近几寸。
“程绮罗,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啊?没你老子你算个屁!还是,你以为能嫁进谢家?”
绮罗懒散抬起眼皮来,盯着胖子吐出四个字。
“你有口臭。”
胖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怒满脸通红,“你!”
正要发飙,身后有人接近,只好抖着一身肉愤愤离开。
绮罗深呼吸,继续垂眼,面前人低声道一句,“节哀。”
声音很耳熟。
她抬起头,对上一道自带距离感的冰冷视线。
傅言恒主动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们公司和鸿运有过合作。”
绮罗轻颔首,看他献花,鞠躬,走远,一路锁住了许多宾客的视线,刚进大厅,已经有女客凑了上去,莺莺燕燕,笑得风情万种。
无趣。
她最后一点耐性被磨灭,反胃到极点,正想着要怎么离开,程芮过来问:“这不是买下华园那个人吗?“绮罗“嗯”一声,“他说和鸿运有合作,干爹应该认识。”
她握着程芮的手撒娇摆一摆,“姐你替我会儿,我好累,又困。”
程芮比较吃乖巧可怜这一套。
“那怎么行?这不符礼数,你再坚持一会儿,七七,七七,哎……任性!”
绮罗已经往后头去。
大堂后是接待大厅,到处都是人,先进来的宾客端酒寒暄、处处衣香鬓影,三三俩俩谈笑风生,堪比酒会。
呵,要不是处处装饰白绢,还真以为这是哪里的婚宴场。
她避开人群穿小门出去,会堂旁是片竹林,小径深深通往幽处,非常适合散心。
青石板路微滑,空气寒冽而清新,偶有风掠过竹叶尖,薄雪簌簌飘落肩头。
绮罗穿过竹林,尽头有座茶室,旁边连着个立在崖边的凉亭。
她走到悬崖边望着莽莽群山,扶着栏杆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的凉意和透骨入肺的寒意将她一洗,心头翳闷散去不少。再拿起手机给林宝贝打电话,“到了吗?嗯,我在……”
她抬头看了看凉亭门匾,“紫竹亭,嗯,不想呆那边。”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她彻底放下面具做回自己,只有林宝贝了。
林宝贝穿双尖头高跟鞋,一身腰线分明的黑西装,披着件黑貂短斗篷,气场强大,“噔噔噔”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回事?你才是程家人好不好?怎么什么都他们说了算啊?搞这么大规模仪式是想干嘛?嫌风言风语听得少了?这群人不就是来落井下石看热闹的吗?这特么搞的什么葬礼啊?酒会还差不多!就差蹦迪了!谢立怎么想的?你爸不是最讨厌应酬吗?这是折磨你呢还是折磨你爸?深井冰吧?我要是你早就撂挑子了,走走!跟我走!谁爱搞谁搞去!”
说完甩着一头飒爽短发,风风火火拖着绮罗就要走。
绮罗拽住她,鼻头发酸,“没,也没那么严重。毕竟是在帮我,谁让我不孝呢,连他走都不知道。”
林宝贝停下来,心酸看着她叹口气,张开双臂,“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