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退休了。”一个男人答她。
听声音还挺年轻,应该是新来的。
绮罗手在泥地上蹭蹭,努力上抬,声音恢复平静,“拉我起来,我是这家的女主人。”
男人没动。
“我是程蕴的女儿。”她加多一句,“前门好多记者。”
不然她也不好解释为何程蕴的女儿会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回来。
男人放下水管,往前走到她身后,接着一双五指有力的大手落在她腰间。
绮罗正要发飙,那人将她往外松了松,待松快过后,又扯过几片给花儿保暖的塑料膜垫在洞壁。
还挺细心。
绮罗松口气,不是流氓。
然后那人回到前头,握住她手腕,沉着嗓子说了声,“忍一忍。””嘶!“绮罗闷哼一声,虽然有垫东西,胯骨还是被刮得火辣辣疼。
这人力气真大,她整个人像泥地里的萝卜被连根拔起,几乎瞬间被拖拽到他怀里,鼻尖差点撞上一堵墙似的胸膛。
俩人虽然姿势暧昧,但男人的手臂明显用力支撑着她的重量,将二人隔开距离。
绅士。
绮罗刚要道谢,抬起头看清眼前男人五官的瞬间,脑子骤然一空,比被轰天震地的雷劈中还懵。
真的,在做梦吗?
“傅峤?”她下意识喊出声,声带很紧,吐字发涩。
这个名字在心底盘旋太久,猛地吞吐到舌尖上,陌生又辛酸。
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黑漆漆的眼深邃无尽,目光毫无波澜锁在她脸上。
“程小姐认错人了?”他对安然抓着他手臂的程绮罗说,“在下的确姓傅,不过,只有一个名字,傅言恒,言语的言,永恒的恒。”
绮罗灼烧的神经渐渐冷却,目光锁在他眼角一颗黑痣上,强行将理智拉回来。
是,怎么可能是傅峤呢,他早就不在了啊。
她真的脑子不清醒了。
“不好意思。”她忙松开手,退后一步理理蓬乱的头发,“您和我一位朋友长得很像。谢谢,傅先生是?”
她本来以为他是园丁或管家,但看这人气质,清冷高傲,自有种睥睨不容侵犯的矜贵。即使帮人也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神情,一看就是富养出来的,和傅峤那种骄傲又自卑的矛盾气质迥然不同。
但五官轮廓真的很像!
傅言恒淡定拍拍毛衫上的土。
“我是这里的男主人。”他说。
语气仍然冷,却似乎是针对刚才绮罗那句女主人而言,生生带了几分揶揄。
绮罗立即绷紧了肩,“你买了我家?”
虽然对方是买,但她有种被抢的敌对感。
“嗯。不过,你可以进去随便看。”男人对她呲牙竖毛的态度给出很大方得体的回应,“我还没正式搬进来。”
是,有了新主人,就不再是她的家了,想不承认都不行。
绮罗吞下被现实一拳砸出的血,艰难吐出一句,“谢谢。”
绕过他就往前走。
傅言恒跟上她,眯起眼,深不见底的黑瞳仁儿里映着纤细背影,目光很利,像打量,又像探究,幽幽泛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注:不是重生不是重生不是重生!
第2章 2
丁香丛后窜出个大个子,冲着傅言恒手舞足蹈蹦过来,压低了声音压不住兴奋,“欸~老大~这什么运气啊!自动送上门,要打晕吗?还是用美男计?你刚才那……”
傅言恒飞过去的眼刀截住了他后半句。
“太闲的话。”他的语气比眼神更冷,“去把太衍五十图算完。”
三宝一头雾水送他走进门,疑惑得揪胡须,“难道不是战略吼?”
傅言恒站在大门口,看程绮罗指尖一寸一寸划过墙壁。
三层楼高的大厅空空荡荡,只剩当中一圈沙发。
泛旧的华丽墙纸和光洁堂皇的大理石舞池带着岁月的古老气息,似乎随时能流淌出探戈舞曲。
高达穹顶的落地琉璃花窗透进彩色斑驳光影,光柱下浮尘轻舞。
程绮罗正静默站在光线里,宽大的灰色毛衣勾了残线,蹭了泥,落寞抬着头,发丝纷乱,眼神茫茫,像透过时光看到过往。
像蛛丝结满雕梁后,被遗忘在舞台中央的伶人。
站了一会儿,她缓缓往二楼走去。
三宝凑到傅言恒身边,“听说父女俩感情不和欸,她是不是在可惜家产没了?”
傅言恒睨他一眼,“太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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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站在二楼书房门口。
这是二楼最大的一间屋子,曾经堆满各种电子设备和仪器,里头还有堪比图书馆的藏书室。
现在都空空荡荡,只剩下中央一张足有乒乓球台大小的办公桌。
她最早的记忆始于此。
她趴在这里,从电脑屏幕下的缝隙伸手在程蕴键盘上捣乱,再被他挠得“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哪里来的捣乱小猫儿?!”程蕴总是打横抱起她假装扔向沙发,吓得她尖叫之后再一把搂回怀里。
印象中的程蕴,永远在工作。
绮罗踩着地毯轻轻走过去,据他们说,程蕴就是在这张桌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终于连工作也不要了?
她坐上办公桌,缓缓俯下身去,脸颊贴上冰凉的桌面,良久,嘴唇轻轻动了动:“我早就不恨你了。”
眼前浮现程蕴安静躺在柜中的脸。
以为哭不出来,没想到眼泪凭空聚成珠,大颗大颗顺着脸颊跌落到书桌上,再渐渐连成线。
只要露出一丝脆弱,那哀伤就如同不可阻挡的黑洞,疯狂膨胀,吞噬着她所有的理智、情绪,以及她自己。
似乎地震波到这一刻才真正到达,世界轰然崩塌、灰飞烟灭。
她先是低声呜咽,然后像小时候那样在书桌上蜷成一团,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门口的傅言恒站了很久。
三宝拿了条热毛巾过来,挤眉弄眼示意他拿过去。
傅言恒伸手拿过来,揉成一团,再冲着三宝张开口,啊。
三宝就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了,委屈巴巴张开嘴,热毛巾稳稳堵进来。
傅言恒示意他退开,轻轻拉上门,把哀恸凄惨的哭声关在身后。
“好可怜。”三宝拿下毛巾叹,“还是有感情的嘛。”
傅言恒回头看他一眼。
他立即重新把毛巾放回去。
傅言恒背着手,眉头轻蹙,“我用过傅峤这个名字吗?”
“唔唔。”三宝说。
傅言恒取下毛巾。
“没有。”三宝哈舌头。
傅言恒点点头,往前走,“查这人。”
都说程家大小姐任性刁蛮,冷血不孝。
但他这短短几十分钟,就见到了两次她的软肋,一次是现在痛哭的她,还有一次,是她喊出“傅乔”这个名字的时候。
与传闻不符啊。
等他洗完澡换完衣裳出来,三宝正贴在书房门上,竖耳倾听。
一看见他,立即站直摆手,轻声道:“没声音了!”
傅言恒走过去,轻轻敲门,“程小姐。”
没动静。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程绮罗婴儿一样蜷在冰冷坚硬的木桌上,一动不动。
他猛推门而入,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手指往她鼻尖下试,登时松一口气。
呼吸均匀。
三宝跟过来左看右看,掩住嘴轻声,“好像睡着了!”
傅言恒挑他一眼,“资料呢?”
三宝“吱溜”脚不沾地出了门。
傅言恒半个小时后下楼,三宝立即端上膝盖上的笔记本。
“老大,往前五十年间叫fu(四声)qiao (二声)的共有4561人,通过图像对比,程小姐说的人应该是这位,生平很简单。”
傅言恒目光落到一张清晰寸照上,明白为什么三宝这么笃定这人就是程绮罗口中的“傅嶠”。
要不是他知道自己少年时的模样,还真以为眼前人是自己。
是个清瘦少年,五官冷峭,眼神桀骜,的确和他很像,像得生出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除了没有他眼角这一颗痣。
再往下,是张生活照。
少年戴着眼镜,一丝邪气如入鞘的刀锋被藏起来,一身宽大校服,挎着书包,看起来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
再往下,是一张……
傅言恒目光颤了颤,囚照。
囚衣,光头,少年的五官更深刻,眼窝深凹下去,瞳仁里精光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