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贴在了晏歌的耳侧小小的说了几声,作势转身,又喝令艄公解开缆绳,她一点儿都没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楚云暮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小姐,平常受人追捧,那曾受到这般冷遇,她的一张俏脸紧绷着,抿着唇一语不发。她身侧的贾道德却怪笑一声,站了出来,说道:“听闻归姑娘尽得‘沧海横流’归一啸的真传,老夫正想请教一二。”这句话说完,他下巴上的一绺胡须已经被刀削了下来,原本转身向着船只去的归隐已经回过神,她抱着刀,面上满是冷峭,她喝道:“家父的名讳岂是你能够喊的?”
如果更进一步,那可不就是被削落一绺胡须的事情了,贾道德被这刀气震住,可是在众多眼睛前他不能够继续丢面子了,自家的女公子还在那儿看着,面含鼓励的微笑。贾道德狂喝一声,一抹腰间,他的武器竟是一把铁尺。这贾道德原本是学拳法出身的,他的天资不错,又肯勤学苦练,从那套字门拳中创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数来,将十八字诀简化成了三招,一曰“残字诀”,一曰“夺字诀”,一曰“逼字诀”。贾道德是朝暮门“三头六臂”中的高手之一,他的内功虽然比不上其他的人,但他还是很有自信,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女人。
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他还想展露自己的风度,正打算说让三招,那血红色的刀光已经来了。这使得天地间鬼神泣的刀光,没有一丝的破绽,这一出手就不留情面的刀光,使得贾道德大惊失色,没有退路,只能够架着铁尺硬接了。刀光在即将触碰到了铁尺的时候忽然间消散,贾道德才松了一口气,忽然间一股剧痛传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上身,已经与下半截分离了。一身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响起在了清晨的渡口。
楚云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极缓慢地说道:“你杀了贾道德,你得罪了朝暮门。你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后果么?你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当然,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加入我朝暮门。一个归隐,比十个或是百个贾道德都有价值。”
归隐很不屑地笑了笑,应道:“除了杀贾道德,我还能杀了你。”归隐是自由自在的,她不会受任何人的胁迫。望着楚云暮那忽然间大变的脸色,她弹了弹手中的龙牙刀,她不是开玩笑的。楚云暮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她想到了江湖上的传言,这归隐行踪诡谲喜怒无常,她原以为这样一个“坏人”会很愿意为朝暮门效力的,贾道德在她手下走不过一招就死了,那么其他的人呢?“三头六臂”中,有哪些人会是她的对手?为什么她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楚云暮的心头有很多的疑惑,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归隐一步步逼近,仿佛那鬼门关也随之走近。
“该出发了。”很温柔的一道声音传来,如同春风抚在了心间。就是这低低的、温柔的呼唤,使得归隐身上的煞气与杀意消散了。楚云暮这才将视线放在了那个说话的满脸温柔的女人身上,她知道这是晏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普通的寻常人,因而没有多加注意,这一回仔细地看,却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即是艳羡又是妒忌,心中甚至还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将这晏大小姐杀了,迟早成为朝暮门的大患。可惜,他们现在自保都是问题,别说在归隐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了。“归姑娘,晏二爷不会放过你的,你何不投到我朝暮门来?”她在归隐上船前喊了一声,然而归隐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很冷峭的背影。
小舟在大江上漂移,吹在了脸上的风很柔和。青山渺渺,流水迢迢,归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就钻回了船舱里。晏歌很安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了一只艰难爬行的小虫子,它的翅膀不知为何断了。归隐甩了甩袖子,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将这虫子钉死在了船舱上。晏歌终于回神了,她说道:“你的武功很好。”
归隐点点头,捞了几颗花生米扔到了口中,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心地很不好?在好人的面前呢,我想做个坏人,而在坏人的面前,我就非要做一个好人了。我是归隐,我就是我,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我等同。”她的脸上的笑容很是张扬明媚,与晏歌的淡笑比起来,一个是极动,另一个则是极静,一动一静中,皆有一种庄严的华美。
晏歌又道:“我听说归一啸归大侠正气凛然,你的刀法很凶,是家传绝学么?”归隐没有回答,她的动作忽然间静止住了,望向了晏歌的眼神中也带着几丝警惕,但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晏鸿与自家老爹齐名,他的女儿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知道了有关老爹的事情也不算是奇怪。“你听说过天极丹么?”归隐慢悠悠地说道,“这放在二十年前恐怕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炼这天极丹的人是个隐世不出老道人,他妄想炼制仙丹长生不老,可惜丹炉炸毁,他本人也被炉火烧得尸骨不存。不过,他还是炼出来两枚天极丹,吃下去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可也能增加一个甲子的功力。机缘巧合之下,我吞了一枚。”
“你吞了一枚,也就是说还有另一枚存世?”晏歌撑着下巴问道,她的眸子很亮,显然对这一个话题极有兴趣,“这天极丹这么好,能不能解百毒呢?”
归隐瞥了晏歌一眼,随口问道:“你中毒了么?”
晏歌不说话了,她的面上划过了几丝不自然来,抿着唇,目光落在了那简陋的木制桌案上。归隐挑了挑眉,她站起身,绕到了晏歌的身侧,将她掩在了袖子中的纤细手腕给拉了出来,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眉头一点点的蹙起。
“你会把脉?”晏歌问道。
归隐收回了手,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在晏歌那带着些许希冀的目光下,应答道:“当然……不会。”她只是想在这春水碧于天的时节,看小船上似月一般的人儿,赞一声皓腕凝霜雪。
第8章
晏歌将手缩回了衣袖中,她横了归隐一眼,似是要责备她的轻薄,可是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武林世家子弟中亦多英姿飒爽的女子,几乎没有人像她一般被关在了深墙大院中,连个亲近的小姐妹都不曾有。她的眉头蹙了蹙,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宽广的江面一望无际,艄公头戴着斗笠,手中撑着长蒿,他大声地唱着歌谣,惊飞了一群水鸟。归隐的视线收了回来,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你没有即将出嫁的忐忑与喜悦,也没有背井离乡的忧愁、更没有对亲人的思恋,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晏家,当然,你也不会愿意嫁到散花宫去的。”
“你怎么知我心中没有欢喜?”晏歌勾唇一笑。
归隐眯着眼道:“猜的。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江湖世家中总会有大大小小的麻烦,你成了最弱的一环,寻仇的人会找上你,说什么父债女还,他们可不会管什么江湖道义。你别看现在,以浣溪沙和散花宫的威名没人敢得罪,可等到他衰败了,就会有很多的人冒出来,狠狠踩上一脚。”江湖上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柿子也挑软的捏。见晏歌的神色有一丝的松动,她又道,“如果你不想嫁,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送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晏歌摇了摇头,温声道:“散花宫,我想去的地方只有散花宫。”仿佛散花宫有什么令她魂牵梦萦之物。归隐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的好意不被人心领了,很难改变一个温柔女人的执着。桑不留恐怕已经把自己杀了晏欣的消息传出去了,晏家至今没有派出人来,或许已经在襄阳布置好了一切,等着自己去自投罗网。归隐的目光中流出些许无奈来,她说道,“现在已经到了郢州境内了,至江陵府三百里,如果有追兵的话,他们很快就能够赶上来,或许他们在长寿县设好了埋伏。”
归隐从来没有畏惧过,她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胆气,她很自信。江边的吆喝声,直走到了镇子中还能够清晰的听见。归隐拉着晏歌,在街道两旁的摊贩处来往,东挑挑右选选,买了几支珠花还有些许胭脂。待到目光投向了那绸缎铺子的时候,她的眼中又掠过了一丝兴味来。可晏歌就没有这等好兴致了,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一只手被归隐拉着,另一只手则是不停地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尘。“归隐!”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大声地喊了归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