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远也站起身,他拱手笑道:“兄台博学强识,在下甘拜下风,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那男子倒是从鼻尖发出了一道冷冷的哼声,似是有些不屑于应答江怀远的话。江怀远也不生气,他只是微微一笑,撩了撩衣摆又坐了回去。能知道菊花的品种,这不过是投朱大小姐的喜好罢了,这也只是记的功夫,看不出什么才情。那灰衣仆人在一旁记下了名字,第二道题又出来了。
来到这老太爷府中的人,有目不识丁的江湖莽夫,也有满口之乎者也而不懂武功的书生,还有既不识字又不会武的寻常人,他们图个热闹,只能够随着别人胡乱的叫好。归隐很不喜欢挤在人群中,可是不挤在人堆里,又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这老太爷府上也有不少的熟人呢。她伸手将晏歌揽在了怀中,折扇在指尖转动,啪啪啪几声就打退了好几只想要趁机占晏歌便宜的手。“热闹而又麻烦。”归隐蹙着眉,低低地念了一句。
想要看出一个人的才情,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比赛诗文,只不过会背经书的人不一定会写诗。朱大小姐喜爱诗的浪漫,她自然不会让那等只会掉书袋之辈成为她的夫婿。不少的人咬着笔杆子,最后垂头丧气地退场。朱大小姐爱菊,这诗的题目也是与菊有关的。江怀远援笔立就,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站着的年轻人身上。
一个站着写诗的人。
他对周边的席位不屑一顾。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场中只剩下了十个年轻的男子。
下一题是比武么?归隐在心中暗忖道,那亭子中朗朗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训练有素的人抬上了十架名琴。九个人是坐着的,只有那一个昂藏的汉子,他是站着弹琴!这个年轻的男人,归隐她们早就认出来了,就是在之前偶遇的王一石。
“这王一石真的想娶朱家大小姐啊?”晏歌低低地问道。归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忘尘阁的杀手很难对付,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会做些什么样的事情。或许真如江湖中传言的那般,王一石极好美色,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杀人。
开始只是泠泠的琴音,只不过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内力的比拼。江怀远的琴音很松,无滞无碍,不促不慢,如水之波澜,又如玉珠走盘,他是用双手弹琴。而王一石的琴声则是脆,声如金石,动如风发,他是单手在弹琴。有的人在一根弦断了后离场,有的人在断了二弦后离场……随着节奏的高扬,场中只剩下两个人。没有风,可是衣袍与发丝都被鼓动了起来,他们的周身布满了一种气劲,这种陡然凌厉的气势,让一般人不敢直视。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王一石的琴音忽然间奇了起来,江怀远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的手指动的很快,琴音如崩崖飞瀑,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这琴声中杀机四伏。
“琴弦都要断了。”晏歌蹙了蹙眉,忽地低声说了一句。
她的话音才落下,便听到了几声脆响,断了的琴弦从江怀远的脸上划过,留下一道很浅的血痕,而王一石那处呢,琴弦似断似续,可琴声没有停。归隐心中一惊,低叫了一声道:“无弦琴!”这忘尘阁里头的人当真是了不得。“杀天”王一石有如此功力,那么在“杀天”之上的“杀不杀”呢,还有那阁主萧忘尘呢?沉浸在了自己思绪中的归隐没有听到晏歌的话,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一道清泠的声音从水亭中传来。
王一石这回开口了,他向着那水亭躬了躬身,应道:“在下余不愁。”
“‘欢天喜地’里的余不愁?”江怀远惊叫了一声,眉头紧紧蹙起,而王一石则是朝着他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好。”亭子里的人又说道,“余公子与江公子都是人才,最后一场是比武了,点到为止。”
“慢着,我有疑问。”王一石忽地开口,他又冲着江怀远一笑道,“我听说散花宫的少宫主与晏家的大小姐结亲了,这晏大小姐也已经到了襄阳城。江少宫主此番前来求亲,是何意图?如果你赢了我,你是打算安排朱大小姐做小么?当然,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这可不是王一石一人想到了,在场的人中有不少的想到了这件事情,只不过怯于散花宫的声名不敢随意地开口罢了。
“这是一个好问题。”亭子中传来了一阵轻笑,似乎并不因此事感到生气,朱大小姐将话题抛给了江怀远,她说道,“江公子,你怎么说?我倒是不介意你三妻四妾,只不过依我朱家的声名,让我做小,恐怕不好吧?而晏大小姐,她也是江陵的高门,晏家与你江家交好,你又要如何处置她呢?”
江怀远忽然一笑,他应道:“晏大小姐嫁到我散花宫,而我江怀远入赘朱家。”
场中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亭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很好。”
归隐很想笑,只不过她在低头瞧见晏歌那紧蹙的双眉时候,就止住了笑意。
江怀远要与王一石比武了。
江怀远对自己的武功一向是很自信,在江湖的年轻一辈中,他也算是个中翘楚。“欢天喜地”中的余不愁,他知道这个人,他原本就在等此人,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江怀远没有轻视敌人,他在心中掂量着敌人的能力,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余不愁是一个假冒的,他不是余不愁,而是“杀天”王一石!
第21章
杀天,自然是连天都敢杀,何况于一人乎?忘尘阁的人有一股大勇气,他们从来不畏惧得罪人,只要拿到了追杀令,那便是杀杀杀!只不过,阁中有阁中的规矩,他们自己也有自己的规律,譬如华端严三箭放人。可是王一石是没有自己规矩的,或者说他的规矩就是杀!
比武点到为止,在这等场景下见到鲜血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们两个人手中各自持着一根木枝,江怀远很得意,他挽了一个剑花,倒持着木枝,向王一石一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王一石低头笑了笑,他只看手中的木枝,就像是看他的宝刀。他用的是“钝刀”,刀越钝,在他的手中威力越大,这木枝能够很好的替代钝刀,可惜他不能够使“断木刀法”,因为他还不想暴露身份。他又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露出了一个很好的微笑。
他朝着自己笑,他发现我了?归隐心中一惊,揽着晏歌的手又缩紧了些。“江怀远会不会命丧此处?”晏歌的声音响了起来,似是带着一层忧虑。归隐胸中有些发闷,她本不想回答,只不过在看着晏歌的眼时,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句:“不会。”场中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动手,他们也没有机会动手了,因为此时一条人影飞了进来,他挡在了江怀远的面前。
“属下戴胜天参见公子!”
“欢天喜地”里的“天”,不过他是几时投到了散花宫的门下?“欢天喜地,形影不离”,如果他们都是江怀远的人,那这一场还需要打斗么?余不愁怎么敢以下犯上?或者说只有戴胜天投靠了散花宫?人群中顿时一阵唏嘘,各种各样的疑惑传了出来。戴胜天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的一张脸铁青色,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原本就如此。他四面扫了一圈,大声说了两句话。
“‘欢天喜地’已经归顺散花宫了。”这是第一句,也便是说他们不会站在江怀远的对立面。
“这个人不是我愁弟。”这是第二句话。
一个不敢以自己的真姓名示人的人,怎么可以娶朱家大小姐呢?这一场似乎不用比了,江怀远他成了朱家的上门女婿。只不过大家的议论声不能够代表朱家人的意见,从亭子里传来一道婉转的声音,似是有几分为难:“不知公子为何不肯以真名示人?难道我朱细腰要对着一个不知名姓的人过一辈子么?”这是在给王一石一个机会,只要他肯说出真实姓名。王一石不笑了,他低着头似是在沉吟,那厢又传来了一道大喝,有如雷霆震响。
一个金色的铜钹快速地飞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红色的壮硕身影,他一脚踏在了铜钹上,双手如同猿臂般一伸,便将那飞旋的铜钹收在了腰际,同时人也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这一位使着铜钹的大和尚,就是“欢天喜地”里的“地”,悟谛和尚。他是藏传佛教一脉系的,初到中原时候自称是“无敌和尚”,可最后被一个人以一指收服,他便改了法号。此时,他冲着王一石大叫道:“他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姓名!因为他是王一石!‘杀天’王一石,我愁弟就是被他杀了的!”“不错!”一道愤慨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一个样貌很是普通的蓝衣人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的一张脸似哭似笑,只有说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有人,其他时候便只有他自己。他正是“欢天喜地”里的王独喜,他独自一个人欢喜,而其他人,则是要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