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他现在稍微喘一口气,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只有对“原来人死了之后会有这么多麻烦事”的抵触。对“柏长遂死了”这件事本身反而没有多大感伤。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即使发生得仓促了些,也还是能很快接受。唯一的担心只有还在昏睡中的母亲。
如果她一直不醒来,事情的发生经过就无法被还原。可等她醒了,就会立刻面对警察的盘问。她要怎么用脆弱的神经接受当下的现实,又该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
“我看见了。”
温良久拎起身边的纸袋给他,敞口的牛皮纸袋里散出面包温热微甜的香气,“先垫垫,晚上回去再吃。”
“你先走。”
柏里再次摇头,“我今晚不回去了,得在这里等着。”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温良久想没不想就接话,“那我就在这儿跟你一起等。”
“不用。”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柏里却也说得分外果断,“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说的。”
在对视中僵持了几秒,先让步的人是温良久。
“……”
他无奈地起身踱了两步,终于打算妥协,又弯腰捧起柏里的脸细细打量,确定他并不太勉强后依旧不放心,“行不行?跟我说实话。”
柏里看着他,坦诚地点头,“还可以。”
“等等还会有人来。你回去的路上,如果有人问你,不要理他们。”
柏里细细嘱咐道,“如果非要问你,就说……说不认识我。不然他们会一直,缠着你。”
温良久屈指往他额头上一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给我操什么心。”
柏长遂身份特殊,柏里情况更特殊。温良久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能帮忙的地方有限,甚至说不定添乱会更多。平时再怎么不着调,这时候孰轻孰重还是懂得的。
但在关键的话题上,他依旧倔强地坚持,“我不认识的是柏长遂。不是你。”
柏里终于露出个笑来,细细地勾在唇角,转瞬即逝,“行。”
“柏里先生。”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有西装革履的男人来找他,“请跟我到我这边来。”
柏里颔首示意。抱着温暖香甜的纸袋起身又看了温良久一眼,没再说什么就抬腿走了过去。
温良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回家的路上下了大雨。温良久没关注天气预报,也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看时间并不算晚,就站在地铁站出口等了一会儿。
雨越下越大。最初他身边一起等待的人们几乎都走空了。幼小的孩子穿着卡通雨衣,情侣们笑着挤在狭小的伞底冲进雨幕里。
不远处就是学校的教师住宅区,耸立的高楼上一扇扇窗子都透着亮。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在阴冷的雨夜,连路灯的光芒都显得格外温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同事打来的电话,问他工作的问题。
温良久瞥一眼近在眼前的“家”,转身回到了地铁里。
**
第二天柏里一直都没有接电话。温良久在公司里待了一整天,手上有工作时还好些,一闲下来就老想往医院跑。
到了晚上,终于再没什么班可以加。他也没借口再留在公司了,自己回家的路上心情蔫蔫的,一点期待都没有。
平时都是赶着下班好快点回去见想见的人。现在想见的人不在,他连学校都不想回。
依旧大雨。前一日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天,在夜幕降临后终于又爆发了一阵。但因为有前一天的铺垫,地铁口等待的人少了很多。
温良久属于不长记性的那种人。他依旧不看天气预报也没有带伞,但今天不想等,直接冲进雨里跑进学校,借着门口保安亭里巡逻校警的伞一路跟着巡回了家。
进电梯的时候觉得自己挺惨,电梯门打开才发现一更惨的。
家门口蹲着个小可怜,从头到脚都被浇透了。白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衣袖裤脚都还在滴水,踩着一片小水洼等他。
小可怜一听见电梯响就抬头,看见是他立刻站起身,摇晃了一下又靠着墙蹲下去。
温良久大步走过去,“等多久了?”
“没多久。”
柏里按了按太阳穴,起得猛了眼前一阵发黑。
“手机没电,我忘带钥匙了。”
“明天我让人来换成密码锁。”
温良久麻利地开了门,“先进屋。”
“站不起来”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身体就已经腾空了。柏里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皮肤接触的瞬间,热度顺着肌肤的纹理迅速蔓延。
又把自己烧得全身滚烫。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温良久直接把他抱进了卫生间,给浴缸放水,“吃东西没有?”
柏里坐在马通盖上,低头蹭掉湿透的鞋子,“吃了面包。”
“……”
温良久咬了咬牙。下颌绷紧一瞬又松开,“先洗个热水澡,我去弄吃的。”
说完见他没有动,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去啊。”
“……”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被吓着,他抖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强忍了一路,眼里氤氲着水雾还没有散去,眼角的红晕更加深了。
“你凶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九:……我冤。
*
来辽
昨天姨妈光临睡昏在床上莫得力气,今天原地复活就早点更
大家提前晚安!
第122章
“……”
温良久一下就怂了, 脸上满满的写着“我不是我没有啊你怎么瞎说”。但柏里已经别过头不肯再看他,侧脸绷得很紧,努力抑制着情绪不想再和他起冲突, “你出去。”
“我是有点生气,就是看不得你因为他被折腾成这样。”
温良久试探着碰了碰他手, “我现在不能走吧?万一出去以后你背着我偷偷哭怎么办。”
“你不是让我, 洗澡吗。”
柏里猛地转头看着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对象, 语气急促, 把所有恼火和委屈都丢在他身上, “我听你的不行, 不听你的也, 也不行。那我, 我……我,我到底该,该干什么!”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像呜咽的小兽,在又冷又饿的疲惫中不甘地求助。其中愤怒而绝望的情绪从未见过, 温良久几乎能确信在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十八岁正是年少轻狂无知闯祸的年纪, 他却在医院里独自面对那群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人,那些人居心各异,而其中善意寥寥,想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该如何从这个还未走出校园的少年人身上获得最大的利益。
无论怎么说都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从离开医院时就开始叠加的担忧和后悔在这一时累积到了顶点。温良久收拢胳膊把他拉进怀里用力抱紧, 好像离得再近一点, 就能把他身上负担的压力抽走一些。
柏里任由他抱着,抓住他的衣角如同溺水中的浮木, 全身力气都松懈下来,喃喃道, “我到底该干什么。”
你可以什么都不用管。
温良久在心里无数次地这样想过。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筑一座城堡,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待在里面就好,所有的烦恼和忧伤都会与你远离。
但他知道,柏里并不需要那样的过度保护。他有自己面对问题的态度,重要的是要相信他能做到,只要在旁边耐心地陪伴等候着,在一切尘埃落定时对他说一句“做得很好”。
除此之外,在他实在扛不住回头寻找心理支撑时,给他一个拥抱。
肩膀的颤抖在怀抱里渐渐平息。许久没出声,温良久怕他直接睡过去太容易着凉,拍拍他的背晃了晃,“好点儿没?”
柏里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先把湿衣服换了,待会儿上床让你抱个够。”
温良久故意拖慢语速,“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得在这儿看着你洗吧。要不然你……”
“我不会哭的。”柏里迅速把他推开,“你先出去。”
温良久嘴角一弯,把后半句补完,“要不然你自己在这儿洗着洗着睡着了怎么办。”
柏里:“……”
温良久抬手捞起洗手台上的小镜子,拿下来往他脸前一摆,“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眼底淡淡的阴影不必多说,眼球上红血丝分布密集,很有些骇人。柏里看到自己也是一惊,解释,“熬夜太久,忘摘隐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