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绿未曾察觉他的注视,只是侧头同谢淮笑道:“这便是裴清,庆明先头的左膀右臂,是她的副将,同朕是一道长大的。”
谢淮听她主动介绍,又见她神情之中露出几分真心笑意,便也很给她面子地冲着裴清拱了拱手。裴清亦是还礼,微笑道:“曾与太傅惊鸿一瞥,说是十八簪花状元郎,风姿过人争相看,如今数年不见,太傅愈发是个出色人物,我在边关这些年,身上却只长了些蛮气。”
他和先头的徐清鸿不同,徐清鸿是活泼莽撞的少年郎,裴清比他年长,虽着软甲,却是翩翩如玉的青年,说话间眸光清明,叫人生不出恶感来。
谢淮淡淡地道:“裴将军不必自贬,今日突厥吃亏,想必是裴将军同陛下的好谋算,陛下有如此良将守卫,我也能放心几分。”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谢淮待人一贯进退有度,却也透着几分不冷不热,裴清却态度颇为热络。
苏凝绿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突厥人才逃走,不久是战是降,必有结论,两位爱卿还是同朕一道去商量商量罢。”
谢淮听她说“两位爱卿”,眉头略动了动,半晌才一躬身,由着她搭上了自己的手。
裴清眼见这两人之间形容,唇畔挂出一丝笑意来,揶揄道:“几年不见,陛下愈发信重太傅大人了,只是陛下也渐渐年长,若来日有了皇夫,倒要避着些嫌。”
谢淮脚步一顿。
苏凝绿眯了眯眼,嘲笑道:“裴清哥哥,这些年没找见嫂子,便是为着这嘴讨嫌罢。”
裴清忙告罪,说,“是臣逾越了。”
他认错态度良好,苏凝绿一时竟挑不出刺,无语了半晌,不由有几分憋屈,轻轻拉了拉谢淮的手。
谢淮纵使牵着她,也略略落后她半分,闻言瞧过来,眼眸中露出疑惑,“陛下?”
苏凝绿小声道:“你别气……”
谢淮莞尔,瞧着一边裴清在前头带路不注意,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我不同孩子置气。”
裴清也好,先前的徐清鸿也罢,在谢淮看来,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论起玩心眼来,连苏凝绿都比不过,他的的确确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第56章
徐清鸿比起苏凝绿更早一步见到裴清, 见他急急往女帝跟前去,自个儿却是不紧不慢, 只在廊下候着。
不时, 绪娘过来, 见他百无聊赖地在廊下逗一只百灵鸟儿, 不由笑了,近前福一福身, 道:“徐将军可是战胜归来?徐将军果然是年轻有为,难得竟还这样不贪功冒进,先来逗鸟, 都不去陛下跟前邀功呢。”
其实绪娘来之前,早就听府中人说了, 大周军队大败突厥之事, 此时也是刻意来同他道喜的。
徐清鸿却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平日常常待在军中,接触到最多的异性同龄不过是自己那个跳脱的妹妹, 如今被她这样言辞切切地夸着, 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才道:“……倒不是我稳重啦, 只是我瞧着,都说那裴清是陛下旧识,他急急就闯去寻陛下了,我就不去讨没趣儿了。”
绪娘“噗哧”一声笑了, 道:“可您既然心悦陛下,难道不怕这突然出现的竹马么?”
“嗐,这算什么,”徐清鸿不意她居然瞧出来了,本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想着想着又笑起来,只说,“陛下生得美,又是皇帝,寻常郎君见了,又有几个不心动呢?只我自知,是比不过谢太傅的,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倒是那裴清,仗着自己是陛下旧识,兴冲冲地上去碰一鼻子灰——难道我还要拦着不成?”
绪娘笑弯了腰,道:“徐将军,您可真不是个好人,自己得不到,便要叫旁人也出丑呢。”
徐清鸿嘿嘿一笑,又问她,“你原在慈善堂中做事儿,近些日子怎么不去了?怕不是有嘴碎的对你说三道四罢?”
绪娘神情一僵,勉强笑道:“自是没有的。”
徐清鸿能带好几万人的大军,又如何瞧不出一个娘子心中所想。绪娘乃是主动站出来,帮那些人手不够的歌妓娘子们去同突厥人周旋的,因着她容色过人,便被突厥的二可汗挑去了。
这些时日,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靠着美色周旋,救下了许多人,那日被徐清鸿救下之时,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可见吃了极大的苦头。
可世道便是如此,那些吃人血馒头的人,才不会管她是为了百姓才主动站出来,他们只会在背后指点她,骂她自甘下贱。
徐清鸿冷了脸,冷声道:“若有人欺压于你,你便同我说,这些人欺压你这样一个弱女子,在突厥人来的时候却一声不敢吭,都是窝囊废,便来十个百个,我也替你打发了!”
绪娘心中感慨万千,瞧着这满眼正义的少年将军,福身,微不可闻地道了声谢。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的人说着话走了出来。徐清鸿一见女帝,便连眼都亮了,笑道:“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绪娘这会儿方觉局促,她低着头,只想把自己藏到地缝里头去。她在这方寸之大的营州城也算得是美人,可见了陛下,才知道自己连萤火之辉都算不得,偏偏还存着痴心妄想,连自己都替自己脸红。
苏凝绿瞧了瞧局促的绪娘和两眼放光的徐清鸿,不动声色地道:“正说到你。突厥人那头的事儿还没完,你放跑了主将,如今怎么连见都不来见朕,这是打算都甩开手了?”
徐清鸿忙道:“臣是不敢的,只是要留给陛下,咳咳,同裴将军叙旧的时间嘛。”
他一面说着,一面幸灾乐祸地抬眼去扫了扫两位当事人的面色。
可惜,谢太傅面无表情,而裴清则依旧笑得温文。
倒是苏凝绿翻了个白眼,“朕同他熟着呢,没什么好叙的,你来,这儿到底人多眼杂,去你军中说话。”
裴清身子僵了僵,笑容“咔嚓”一声,裂了一条缝。
苏凝绿只作恍若未觉的模样,又瞧了瞧站在一旁,努力剑鞘存在感的绪娘,笑道:“这是温娘子罢?朕先头听说你的事迹,很是佩服,身子近来可大安了?”
绪娘局促地揪着裙摆,不敢说话,反倒是一侧的徐清鸿很贴心地替她挡了挡众人的视线,笑道:“她性子胆怯得很,陛下可别吓着这位大功臣了。”
苏凝绿方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又道:“朕最近派了不少侍女去军中帮忙照看那些士兵们了,倒是缺人服侍,绪娘若有空闲,倒不如来朕这边,也算高就。”
女帝既然说了“高就”,便不是当普通的侍女,而是要提拔她当一个小小的女官了。后宫之中,有同前朝相对应的一套执掌体系,女子经科考可为女官,当然也可以直接由上头的主子们提拔,这是光耀门楣的事儿。
绪娘一怔,正要请辞,徐清鸿推了她一下,悄悄说:“快些答应,陛下性子直爽,不说客套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见他提点,绪娘方才怯怯应下了。
苏凝绿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几番回护的徐清鸿,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她吩咐留下的女官近前去引了绪娘说话。
一行人到了军中,徐清鸿出门吩咐人去烧水,军营中不似外头讲究,他便拿出自个儿珍藏的茶叶来招待众人。
如今这帐子里头坐着的,俱都是大周权势最为煊赫之人,苏凝绿坐在上首,身侧坐着斯文俊雅、熠熠如珠的谢太傅,下头是两位意气风发、英俊挺拔的少年将军,当真是极为养眼的画面。
裴清含笑拉着谢淮说话,道,“阿绿胡闹,这些时日听闻京中出了些事儿,也亏得那隆懿太后没察觉,倒是辛苦了太傅为她担着。”
徐清鸿抽了抽嘴角。
这位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
谢淮却比他要淡然的多,也不见怫然,只是侧头瞧了瞧苏凝绿,方才淡道:“为人师长,又为人臣子,自是应当。”
苏凝绿极为没有风度地翻个白眼,道:“多年不见,你这管家婆的毛病好似半分没改。”
裴清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地说:“陛下的脾气瞧着也同当年一般无二的坏。”
他说罢,又看了看在一旁看戏的徐清鸿,只是道:“阿绿爱胡闹,这一路行来,只怕没有少给徐兄添麻烦罢?”
徐清鸿突然被点名,一头雾水,只好敷衍地摆摆手,说:“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