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分明也有溺水的现象啊。”船夫不解。
“的确,溺水之人会口有白沫腹内积水。可此人腹虽涨大,积水却少得异常,人不可能一下便在水中溺亡。溺水也只是为了加速他的死亡,此人一看便知生前服毒。”
“看来是是服毒自杀。”
“自杀?他应是被人捂住口鼻后灌毒杀害的。被死死捂住口鼻的人通常都会腹部干涨,若是自杀何须将自己捂到这般地步。莫说捂死,就算抱着必死之心,这么长时间的窒息人也会支撑不住而放弃的。这定不是自己先捂晕自己,而后服毒跳河,便只能是他杀。”
众人一阵惊骇。
“这男尸可是昨晚最后的更夫?”萧兰因问到。
一人点头“郎君何处看出来的?”
“更夫夜夜打锣敲梆,手上必会留下痕迹。况且今日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见众人面面相觑,萧兰因提醒道“今日的天比以往亮的要快。”
“郎君一说,好像的确如此!我每每早起绝无差错,今日却在五更钟后才起。就连素来备好酒食的婆姨也没有起。”
“不是大家起晚了,而是五更的钟敲早了。如若五更没有听到钟声,人们势必会去寻这更夫,凶手便索性在杀人后敲了钟,这样大家就算心有疑虑也只会当是更夫失误罢了。”
若非今日那批去鬼市的人,萧兰因也不会察觉时间的问题。鬼市到清晨已接近闭市,离天明过去越久便越不会有人出入。在鬼市,白昼才是午夜。
“这更夫也不知惹上了什么人,竟这样死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小声的叹息传到了萧兰因的耳中。
她看着湿淋淋的尸体,一通思虑。
第29章 密信
雨淅淅沥沥落下,打湿了长安。
冰凉的物事贴上脸颊,萧兰因不仅微微蹙眉。
她抬头,圆滚滚的石榴内是颗颗艳丽饱满的殷红落入视野,依稀可见皮上的水露。
“吃点东西罢。”李治柔声道。
萧兰因无精打采地叹气,涣散着双眸将贴过来的石榴顺手取下,甘甜在口中化开,她却食如嚼蜡。
“今日怎么这般愁眉不展的?”李治恬然舒着眉,指腹轻挑着香炉的灰烬,就像已预备好那般静默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萧兰因恚怨如啄木鸟般抠着石榴籽。昨日那在河岸毒杀的更夫一事尚未查明,金吾卫赶到,她竟也被划在闲杂人等的队列内不得插手。此事横堵在心,就算本不大在意也开始上心。
“原来就为此事?”李治轻笑。
“此事怎么了?此事也很重要的。”她说完心底话,未曾想对方竟是这样的回应,不仅生出委屈的神色。
“官差办案自有其运行法则,他们也只是恪守律令罢了。”
李治劝道“他们不用萧少侠,是他们的损失。萧少侠雅量,岂会在意?我说的可对?”
见萧兰因支支吾吾消着气,他不禁升起一股玩味,沾着香灰的手指轻抚着美人鼓起的双颊。
顷刻间,海棠点墨,萧兰因一如沾了食的馋猫而不自知。
“不过说来昨日也的确有个奇事。”
“哦?”
她喋喋道“李治,你说奇不奇。昨日我恰巧见一女子如京,身为士族贵女竟做出为求善名而将长安的馊米当作济粮施给流民的事。我实在难忍便提点了她,长安有我岂容她胡来。”
“阿兰,你又在欺负人。”李治笑意愈浓。
“我这是在教导她,端正己身,而后济人。”萧兰因抖抖腿“况且,我也并未明说让她出丑。”
李治垂眸凝视着,他并未告诉箫兰因,这些事就算不说他也是知道的。自然,他也无需告知对方。
见萧兰因如顺毛的猫般安抚好,他稍稍宽心。只是那双颊带灰的模样,我见犹怜令他歆动。
湿冷的风吹入,晦暗的风雨中,一道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向着大殿上谈话的二人靠近。
来人的蓑衣胀满了雨水般沉沉压着身子,蓑草的尖端湿漉漉地滴着水,浑身散着泥腥味。
“殿下……”
李治起身迎上去,“夫子且去偏厅侯着,本王这就去。”
蓑衣下的人慢慢作揖,被人引去了偏厅。那人踽踽蹒跚整个人臃肿地走着,背影尽显老态。
少卿,萧兰因问到“那人是何人?”
“是我幼时的少傅。他早已辞官讲学,如今恰好又回到了长安,我便想再见见恩师。”
“……那你要走了吗?”好不容易提起的兴致又被打断,萧兰因瘪瘪嘴。
“师恩之重,无以为报。”
“嗯……好吧好吧,我允了。你快去罢,别让夫子久等。”
“好。”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头,“我去去便回。”
望着李治消失在廊尽头,萧兰因心中又是一股违和之感升起,百无聊赖地拖腮念道,这夫子,怎地偏偏在此刻来?
可当她把手从腮上移开时,掌心竟成了一团黑云。
“啊!”难怪方才李治的笑如此有深意,她望着铜镜里黑脸的“花猫”又气又恼。
惨叫传到偏殿,来人的蓑衣刚脱至一半,不禁愣住。
“无妨,夫子不必理会。”李治笑道,退去左右,关上一片风雨。
*****
“来人啊,备水!还有,把门外那把刀也拿进来!”
周遭的雨汽越来越弥漫,大殿显得越发沉抑。
婢女端来盛满清水的盆盂,萧兰因静静沾着帕子,盥洗脸上的香泥。
直到铜镜中重现美人的玉容,她才放下帕子。
欺人太甚——她碎碎念着,正想将帕子搭在几案上,忽见案上是一堆不能遇水的信笺,忙抽回了手。
“嗯?齐州?”引人注目的字迹一闪而过,眼尖如萧兰因即刻回头。
方才李治便是在这儿临案而书,竟是在写信?李治不是说没有线索吗?那这又如何解释?
她小心翼翼地取来信笺细细查看,越往下便越发错愕。虽然她很早便发现了李治淡淡的疏离和让人窥不透的隐藏,可直到如今,原来她才发现所有自己最想知道的秘密全都是由他压下。
从最初加害中书舍人的高丽婢到几月前的高婕妤,无一不和一个地方——齐州有着莫大的渊源。
信中,李治多次让人留意齐王府的动静。他谈及中书舍人曾屡次上疏直言魏王逾矩之事,除了太子的人还有谁会如此抓着魏王不放,是以高丽奴一行必是有人想借中书舍人挑起太子与魏王的纷争扰乱朝纲而刻意派来的。包括自己被劫,也极有可能是齐王的手笔。
皇子犯法非同小可,陛下为安抚民心,稳定朝臣下令此事不可外露,就连她亦不能。
萧兰因放下信笺,她该责备李治吗?那将她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心乱。可既是陛下的旨意,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一个遵从父意的人?
这些时日来她对李治的百般发问、刨根问底让她直到现在才重拾一个不变的道理,李治是晋王、是皇子,他身上有更重要的担子,不能为她而迁就。
萧兰因轻轻走至偏厅外,隔着杏木门,隐约听见二人在言语。属于李治的嗓音模糊地传来,和雨声融为一处。
她欲敲门,咬咬牙,还是将门上的手收了回来,轻轻地扣下……
*****
“殿下,当真要向老夫打听此事?”
“当真,我想知晓关于齐王的一切。”李治的声音虽和平常一样,却隐隐透着坚定。
“齐王啊,”那夫子笑笑道“想当年老夫还是少傅时,众皇子中唯有他不听教诲,老夫这条腿还是他给折的呢。”
“治儿替兄长向夫子赔罪。”
“殿下使不得。我方从齐州回来,想必殿下也是因此才唤我来的吧,那就莫要做无谓的事情了。”夫子连忙说道。
“齐州,的确不同往日了。殿下料的不错,近日的确有许多高丽人出入。许是离高丽近,并未有人疑心什么。只不过,如今齐州倒是不能再待了。”
“为何?可是兄长又干了什么?”
夫子叹了口气“陛下授命长史权万纪去管教齐王,如今他二人已势同水火。恕老夫直言,齐王的性子在长安时殿下也见过。他自是睚眦必报,齐州又岂得安宁?”
“权长史如今怎样?”
“我正要告诉殿下的就是此事呢。”夫子开口,李治才知晓这二人如今真真是如宿敌般想置对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