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佛这样曾将三界喻为着火的宅子,众生皆在火中煎熬尝遍百味。他们也不例外,早已身在火中。
着火的不是秋水宫,而是天下。
李治暗暗握拳,那夜父皇的举动和群臣的态度如今想来越发像试探般可疑,直到那次夜谈他隐约感到了锋芒所向。
既然有人执意要让她卷入纷争,无论逃避与否都是徒劳。父皇对萧兰因起了疑心,对方只是还未及笄的弱女子,没有任何威胁的力量,定是有人从中挑拨,可这样做,目的何在?
李治猛然忆起,五龙祭前后宫内都会以蓍草占卜诸事。近来兰陵萧氏未曾卷入什么大事,仅剩的可能难道……真的和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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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过去了,长安风平浪静地迎来了盛夏。
萧兰因已有些日子没有再见到李治了。虽然李治偶尔会在闲暇时出宫和她走走,但李治终究是个忙人,还没李贞出来的时间多。
萧兰因有些奇怪,李治排行第九,李贞排行第八。不应该是哥哥比弟弟管得多吗,为何看起来李贞倒像个不折不扣的闲人散士?
大道的牌坊下,蔌蔌抖着茉莉,香气随突然流动的风扑面,一架车马疾驰向北,打断了萧兰因的思绪。
马车朝着太极宫的方向马不停蹄。
“这是怎么了?”萧兰因问着随同的婢子。
“女郎不知道吗?前日听主人说魏王殿下要回长安了,想必就是他吧。”
主人即是萧兰因之父吏部侍郎萧锲,看来是朝堂传来的消息。
魏王李泰吗?此人可是大唐妇孺皆知的人物,不时有关于他的美谈传出。
前几个月萧兰因他们正为案件奔波时,此人主编的一部大型著作《括地志》出来了,书成再次名噪天下。如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非他莫属,因为过于宠爱,魏王年过弱冠了陛下仍特许他“不之官”,去年才离开长安去了封地,没想到陛下思子心切那么快又将他召回。
“如今天下之人都说魏王迟早会代了太子之位,大家都看得出来陛下的偏宠,那个疯太子再发疯怕是离废掉不远了。”
小婢子喳喳嚼着舌根,萧兰因拂袖就是一指,“不许妄议朝政。”
婢子识相地缄口不言。
萧兰因大概可以理解天下人为何这么说,如若她是陛下她也会更喜欢魏王。毕竟这位太子也算得上是长安的风云人物了,只不过他的成名之路和魏王恰恰相反。
据说太子和陛下的矛盾是由太子的男宠引起的,此后太子如失心疯般常做些匪夷所思的事——不时划伤自己和宫婢的脸、像饿了几日的难民般去民间偷鸡摸狗、在东宫穿着突厥服说着突厥语还非常喜欢躺在地上扮演“尸体”,最不可忍的是身为大唐太子,公开发表言论此生唯愿舍弃一切,去突厥王阿史那思摩手下当差。
想到这儿萧兰因不禁眼角抽搐,太子如此荒唐还未被废,果真是陛下如山的父爱拯救了他。对比这二位她越发觉得三个嫡子之中只有李治看起来正常多了。
也不知李治在做什么,她回忆起五龙祭的宴饷上皇子们对自己若有若无的哂笑,心头一紧。或许是人性天生就爱嚼舌根吧,关于晋王的传言虽然不多,可或多或少也有着这么一个,是关于一个女子。
萧兰因听得不确切,但长安的确有些人为这对“金童玉女”惋惜,甚至多过了李治本人。
“女郎,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传言中和晋王自幼相识的那名徐氏。”萧兰因笑道。
“女郎才是晋王妃,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我自然不在意,怕是李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了‘苦命鸳鸯’吧。不过听闻徐氏是个才女,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见见。”
酒肆的旗子被风卷得翻腾,萧兰因打发了婢子独自登上楼台。
看来今日又是风平浪静的一日,百无聊赖中还未等萧兰因听完曲,家仆来报晋王派人传话,说与她有要事谈。
第11章 失踪
夜深,荷风送香。太极宫内,一片冰沙消暑。
顷刻间,一声碎响,玉簪在地上摔成两半。高婕妤狠厉地指着宫娥咒骂道“你怎么拔簪子的!本宫的脸都被你刮伤了!”
“娘娘、娘娘恕罪,婢子是一时失了手,婢子再也不敢了。”宫娥当即跪地,颤抖着哭腔。
“来人!还愣着做甚?把这个没用的婢子给本宫杖毙!”
左右拖起拼死反抗的宫娥,生生把她拖出承香殿。地上隐隐约约留下几道指痕。
“娘娘,婢子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啊!”木棍沉闷有力的声响夹杂着惨厉的哀嚎,回荡在太极宫内。那声音越发凄惨,宛如鬼魅般令人毛骨悚然。
高婕妤慵懒地侧卧在床,享受着殿外的“天籁”。
未几,她已然听得有些厌倦,摆摆手,示意另一名宫娥上前。
“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那贱婢的嘴给本宫堵上。”高婕妤转了转眼珠,又唤回宫娥,笑道“对了,告诉他们,别打死。给本宫打得半死不活,疼过了再死。”
“是。”
“娘娘你!”门外,宫娥的哭嚎戛然而止。呜呜咽咽的声音飘荡了好一阵,在棍声停下的刹那归于死寂。
她是高丽和亲来的,这些笨手笨脚的汉婢自然用着不习惯。高婕妤一双纤手,亲自把金钗一根根取下。她望着镜里明艳的容颜,双眼越发恚怒,霎时,一面铜镜就这样被她摔向柱子。
为什么!明明她才是宫里最漂亮的女人、陛下最宠幸的是她才对!那个姿色平平的徐充容不过就是得了个才女的虚称罢了,陛下稍微宠幸了她,今日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对自己出言不逊。杀,此人一定要杀。
高婕妤美丽的双眸此刻布满血丝,一想到今夜陛下最终宣徐充容侍寝她如着魔一般竭斯底里地厉声喊叫着,一瓶又一瓶的花壶碎的四分五裂,承香殿内一片狼藉。
守门的宫娥听到声响,忙进殿拦着,却被主子又打又踢。
“谁允许你们进来打扰本宫的,再不走本宫就将你们全部杖毙!”
承香殿内一片大乱,咒骂声随着打更声融入宫闱的深色里。
几丈宫墙外,赤色蜀锦袍的少年牵着一名华贵的妇人走过。
“又怎么了?”李贞听见声响不禁蹙眉。
“回越王殿下、德妃娘娘,婕妤娘娘方才杀了名婢子。”
“这都杀了多少个了?看好她,别让她出来闹。”李贞一脸鄙夷。每每见着那个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女人他恨不得上前踹一脚,却要在父亲面前收敛情绪。
“贞儿,别管了。陛下如今正宠着她,咱们忍忍罢。”德妃轻拽着少年的袖子。
“是,母亲。这种人不必管,皇天自会收拾她。”李贞压下情绪,陪着德妃走出吵闹的地界。
*****
“五更,寅时——”次日清晨,黄门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太极宫回荡。
清漏的声音穿透雪青纱幔,李贞打理好一切,习惯性地顺走桌上的折扇便出去。
紫色的八仙臻臻簇簇堆砌着宫道,李贞宛如置身锦绣。
但顷刻一袭蝉纱让他的兴致减了半分。
高婕妤领着一众宫娥走着,日出的天气有些燥热,香汗薄薄浸出她的蝉纱。李贞睥睨一眼,拐道走开。
“站住,见到庶母怎么如此无礼?”
“高婕妤。”李贞折回马虎地行礼。
高婕妤眉心暗皱,“不算。亏你还是大唐的皇子,连礼都行不好。”
“高婕妤,本王的礼只行给配得上的人。你,不配。”
“李贞!”高婕妤霎时嗔怒,一个掌掴便要扇来,却被李贞一把折扇打下生生扼着手腕。高婕妤扭着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手。”一声断喝,李贞浑身僵硬,身后燕德妃匆匆赶来。
高婕妤抽出发红的手背,怒不可遏。“好哇,本宫要告诉陛下去。德妃教子无方,越王再三轻薄庶母,让他好好惩治你这个不肖子!”
面前的女人冷哼一声扭身而去。李贞气得咬牙切齿却被燕德妃急忙拉住。
“母妃,我们还忍着那个女人做甚?她越发得寸进尺了!”
“够了,贞儿。去领罚。”燕德妃的口吻痛心而坚定。
李贞沉默地站着许久,最终跪地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