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从宽永寺回来时,雷狼需要同时载上赦生与黛玉两个人,便是去宽永寺、去拔刀斋的铁匠棚的路上,也是赦生骑着雷狼自在而行,安倍晴明只能认命的自己迈动双脚走路。
雷狼的脚程早已超越了俗世定义中的“狗”的速度,只是轻盈的小跑着,就已与名马骏骑的速度不相上下,且背部宽阔而皮毛丰美,坐在上面便是说不出的稳当舒坦。而同行的安倍晴明就没有黛玉和赦生那么自在了,他似乎用了什么符咒,虽说奔跑起来的速度倒也与雷狼不相上下,可惜体力过于剧烈,不一会儿便跑得气喘吁吁,一张富态的圆脸上布满了汗水。
看着,似乎凄惨了点儿。黛玉心有不忍,正欲向赦生提议让雷狼走慢些,忽见赦生目光微凛,转向了某个方向。
两点钟方向三里处的密林里,有人埋伏。对方持弓,向这里射了一箭。听风声,箭头并不尖锐,速度虽迅疾,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而且箭之所向,正对着的人是安倍晴明。赦生心中一动,足尖踢了踢雷狼柔软的腹毛,雷狼与他心意相通,当即奋力朝旁边一跃。这一跳,便偏离出原来的行进路线足足十丈距离。于是兀自沿原路线奔跑的安倍晴明便在愕然的神色中,被一道箭影怼了个正着。
电光石火的关头,他瞬间拔刀,动作之快,若非赦生刻意留神,几乎要看不清对方拔刀的轨迹。至于黛玉,待她看清时,只看见安倍晴明横刀身前,刀身上挑着一枝木箭,箭头被拗去,显得毫无杀伤力,只是箭身上以乌色的丝绦绑着一枝娇艳欲滴的嫣红山茶花,而与山茶花一同被缚住的,还有一封信。
雷狼载着两个主人缓缓踱步而来,赦生回味着适才那堪称破天斩地的一刀,居高临下的望着安倍晴明的视线便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焰光,毫无诚意的询问道:“可需要我去追?”
如果真的有心去追,凭着他的速度,在看到安倍晴明被飞箭袭击时便大可去追击了,何必磨蹭到现在才请示?何况以他适才提前让雷狼做出的躲避之举来看,他分明早就发现了袭击者的行踪,只是有心试探安倍晴明的深浅,才没有出声提醒。倘若安倍晴明果真是只草包,倘若袭击者设下的是良弓劲弩,恐怕这会儿尸体都凉了,再慢吞吞的请示还有什么意义?安倍晴明被赦生这毫不走心的马后炮震惊到,连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这就不用劳烦了。”
因着适才全然在状况外的缘故,黛玉对两人之间的暗潮纷涌几无所觉,只是有些担忧的问:“安倍先生,发生了什么?你可无恙?”
安倍晴明未想到自己这些天来着力培养的赦生在变故关头断然选择了冷心冷肺的袖手旁观,反倒是一直敷衍以待的黛玉如此关怀自己,心下一时升起几分诡异的感动,当下摆摆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接着刀尖一挑,丝绦脆声断裂,山茶花与信笺同时与箭身分离。安倍晴明还刀入鞘,于半空中信手一捞,已将堪堪坠落的花与信抄在手中。他展信扫了几眼,雪白的眉毛微微的耸了耸。
“挑战书?”赦生问道。安倍晴明把信笺严严实实的叠合起来,揣进了怀中,笑道:“你猜错了,是情书。”
“情书?”黛玉诧异道。日本民风向来奔放无拘,男女幽会,鱼雁传书,这些放在同时代的中国会被骂作伤风败俗的行为,在日本却是司空见惯的。女子心悦某位男子,暗中传递情书给对方,表达爱慕之情,甚至于相约春风一度,在这里乃是常事。可是……她端详着安倍晴明如同老年发福版白毛狐狸的圆鼓鼓的腰身,以及堪与腰身媲美的圆脸,和满头昭示着青春不再的白发,满怀尽是想要吐槽无力的冲动。
显然赦生的吐槽欲比她还要浓烈得多,因为他径直开口:“谁家女子这么眼瘸?”
“不要这样说话嘛,美酒年代越久越见香醇,男人也是一样,年纪越大才越有味道嘛!”安倍晴明对他的蔑视表示抗议,又兴冲冲的打量着那枝艳光灼灼的山茶花,老脸上浮现出迷醉的神色,“能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品味,肯定是位和这枝香椿一样美艳多姿的美人。”
毫无姿色可言的白发老翁手持一枝韶光正盛的红色山茶,还偏偏露出一副痴态,这幅画面实在是非一般意义的辣眼睛。黛玉抖了抖,不忍直视的挪开了眼,而赦生则被他雷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瞟了眼对方手里的山茶花,忽然想起了之前鬼御门门人们的议论,凉凉的说了一声:“小心是仙人跳。”
最近大闹江户的女贼暗夜之椿的信物正是红山茶,适才放箭的那人潜行、箭术的本事皆是不赖,极有可能是暗夜之椿本人。一个见不得光的女贼,却向万人敬仰的鬼御门门主飞箭传情书,怎么想怎么诡异。
安倍晴明也想到了暗夜之椿的传闻,却显然没放在心上,只笑嘻嘻的道:“赦生这是嫉妒了吧?不过你已经有如花美眷相伴,就没必要再奢望别的艳福喽,哈哈!”
“老不正经!”赦生冷哼道,难得的好心提醒,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调侃,他也懒怠与这只老不正经的老狐狸多说话,“你就尽情享福吧!”
作为被调侃的对象之一,黛玉脸颊有些发烫,但仍决定体谅一下这位丧偶多年、好容易有临老入花丛的希望的老头儿的心情,当即大大方方的道:“这是自然,安倍先生说的很对呢。”只是飞箭传情书这件事本身透着诡异,她虽然不像赦生那样无意中听到过暗夜之椿的传闻,但仍是觉得安倍晴明不能掉以轻心。故而想了想,又补充道:“对方身份不明,安倍先生还需小心。”
“我明白,我明白,我会做足万全准备的——你们慢慢走,我这就回去为赴约做准备了。”安倍晴明呵呵的笑着,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身形忽然变得透明。黛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从原地消失了。
先前那副连雷狼都追得很吃力的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赦生心下摇头,天性使然,他对这种遮遮掩掩没个实话的人物总是没有什么好感,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缘故。
“安倍先生这样……真不会出什么闪失吗?”黛玉有些放心不下。
“你真的觉得那是一封情书?”赦生反问道。
“是,不是,他都不会跟我们吐露真相,于我们而言,是没什么不同的。”黛玉叹道,“可他总归对我们相助良多。”
“你放心,他会做足万全准备。”赦生安慰她道。
鬼御门,已经回到了密室之中的安倍晴明盯着自己的占卜结果,雪白的眉毛拧得死紧:“大凶之兆啊,看来赴约之前是得做足准备。”
武器,法器,符咒一一备全,将祖传的照妖镜收在怀中,他犹豫片刻,又把修炼多年方才炼制成功的替身符咒纳入袖中——有了这些,哪怕前方的敌人就是传闻中的阿修罗女王,他或许也可以全身而退?
大凶之兆啊……鬼泣四溢的占卜结果在他眼前又晃了一晃,安倍晴明有些犹豫:“孤身赴约还是太危险,我需要带一名助手暗中接应,可是该带谁同行呢?”
普通弟子怕只是添菜的;三御守忠心耿耿,可惜应变能力不足;而实力足够的只有两人,他的大弟子安倍邪空与新近招揽入门的银鍠赦生。细细比较起来,银鍠赦生的实力还要比安倍邪空高出一筹,且我行我素,和那些妖鬼们似非同流,但毕竟并非同心同德。况且安倍晴明感应得到,银鍠赦生身上所负的血脉,乃是比妖鬼们更加偏邪冷恶的黑暗血统。这样的人物,招揽他为自己所用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他身上?安倍晴明还不至于如此心大。
相形之下,还是为他亲手教导抚育成人、情同父子的安倍邪空更值得信任。
“就邪空了。”安倍晴明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晴明对赦玉两人没安多少好心,这一点赦玉都是心知肚明,区别在于赦生为此很乐见他倒霉,黛玉则心态平和得多。不管他打的什么算盘,但对他们的帮助却是实打实的,提防归提防,感激也是真的。
第80章 变故
天距离蒙蒙亮还有一些时候的时间,赦生和黛玉同时被敲门声砸醒。赦生素来有起床气,而黛玉自幼更是有些不足之症,陡然被这猝不及防的巨大声响惊醒,便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赦生虽与她隔着帷屏而卧,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但听见她在轻轻的一声惊呼后便略显得急促的呼吸声,如何猜不出来黛玉此刻的状况?他本就因为好睡被打扰而心情恶劣,察觉到黛玉的不适后更是不悦,当即臭着脸披着衣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