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绪俞靠近愈心惊——
那哪里是西岐在操练士兵,分明是闻太师又卷土重来了。空地上竖着殷商的旗帜,士兵们穿着殷商的铠甲。
冲天的杀气正是从横贯东西的一个大阵中散出来的。
这阵由数个小阵组成,每一个小阵皆是杀气冲天,黑雾缭绕。扶绪观察了片刻,只觉得似乎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了。她伏低身子,几近趴在云上,谨慎地朝阵靠近。
一、二、三……
她数了数,正是十个阵,每个阵玄机不同,各竖着一面幡旗。其中的幡旗有红有黑,她并不明白是用来干什么的。
最蹊跷的那个阵里,竖着一面白幡。甫靠近,扶绪那作为神兽的直觉便不由得驾云避开数丈远。她方才仿佛听见了厉鬼的挣扎哭号,又仿佛听见了活人的绝望嘶喊。
厉气与怨气夹杂,阵里可谓是阴风惨惨。
难怪几日不见,姜子牙就成了这幅惨样子。她用手指一下一下摩擦着嘴唇,内心在犯愁:这种邪门歪道的阵,别提破了,常人一看见便先被吓到屁滚尿流了。
想到屁滚尿流,她摩擦着嘴唇的手指蓦地一顿,在半空中慢悠悠飘着的云也倏然一停。
……慢着!
想到“屁滚尿流”,她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许多遥远到近乎被尘封的记忆宛如潮水般涌来,一瞬间,她想起了好多。
譬如,她明明与元始天尊性格不是很合,却偏偏被女娲娘娘送去玉虚宫学艺,还不哭不闹的。
再譬如,她明明不甚了解通天教主,却偏偏看他不顺眼,一见到他就想烧了他胡子。但不止是烧胡子,她还想打他一顿。
那约莫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不清是几百年前,女娲娘娘还未曾如现下这般彻底隐居天外天不问世事时,曾带着她四处游访。一边带她领略名山大川,一边给她找寻够本事教导她的师父。
但她作为凤凰一族最后的正统血脉、前任凤君与战神唯一的骨肉,挑选师父,也必定要够资格的。
纵观三界,有这个本事与资格的神,也不过寥寥几个而已。
那时女娲娘娘与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往来皆是很密切,她不知该怎样选,便让扶绪自己选择。元始天尊偏温和慈善,总喜欢把自己与门人圈在既定的条条框框里。而通天教主是洒脱肆意,总是有些别出心裁的花样。
小孩子大多喜欢懂玩乐的大人,那时扶绪也不外乎此。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扑去了碧游宫。
可是,后来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会闹得如此之僵呢?
扶绪缓缓垂头,视线淡漠地扫过下方整体的阵——
她刚刚想起来了,此阵她的确是见过。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这个阵的名字——十绝。
而让她最不适的那个阵,是最为邪门也最难破的阵,名为“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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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扶绪在碧游宫的第二年。
她生性聪颖,术法上一点即通,通天教主对她也疼爱得很。即便他门下还有诸多弟子,却唯独对她最上心。
那日午憩后,她揉着眼睛,强打起精神,绕去了通天教主常常练功的后山。一靠近后山,她便觉着今日的后山似乎与往日不同——更阴,更冷,更暗。
“师父?”小女孩脆生生地喊着,在阴风包裹下,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拐过弯,她看见自己的师父——通天教主正坐在一片广阔的空地上,摆弄着……旗子与土堆。
小扶绪抱着胳膊,颤巍巍地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歪头看着地面:“师父,你在做什么?”
“嘘。”男子紧紧皱着眉,竖起一根指头,示意她别打扰。
她连忙住了嘴,认认真真地猜着地上的玄机,虽说除了这是个阵法外,她什么也没看懂。看了会儿,她又偷偷转过脸,观察自己的师父。
这明明是个头发已染上丝丝白雪,容颜不再年轻的男子,在此情此景下,他庄重的神情,却仿佛回到了他精神气最盛的那些日子。
过了许久,他紧张又郑重地插下最后一面旗,瞳孔里满是她那时并不理解的灼热。
旗子被插进黄土中,飞速旋转起来。它带起的法力场影响着其他的旗子一个接一个旋转,随后拔地而起,在空中交汇数圈,最后分别插在大小、形状皆不同的土堆上。旗子落地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无数的声音一起嘶喊,尖锐又凌冽,快要刺破她的耳膜。
她忙堵住耳朵。
通天教主却恍若未闻,眼里的光芒与头顶的日头齐辉,神情由惊愕到欣喜,再到堪比疯狂,仅仅在一息之间。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原来如此。”眼角几乎笑出了泪水。
扶绪道:“师父,这是什么啊?”
通天教主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在他身边蹲了很久,收敛一些欢喜,仍是开心道:“师父最近在琢磨一个阵,一个能遇神杀神,遇鬼斩鬼的阵法。”
“哦?是这个么?”她指着面前的土堆与旗子问道。
“嗯。”他点头,“天不负有心者,今日终于让我大功告成。”
“遇神杀神,遇鬼斩鬼……”扶绪不解,问道,“可是你既不杀神,也不斩鬼,做这个阵有何用啊?”
这倒是把通天教主问住了。他愣了愣,想了良久,才答道:“虽说阵法琢磨出来,并不一定要用的。可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别看眼下用不到,也许未来的某一日,就用到了呢?”
扶绪还是不理解,他明明持着四大上古名剑,能摆出第一杀阵——诛仙阵,还琢磨这些劳什子阵法做什么?正待再问,却见他仿佛洞穿她心思般,摆了摆手,道:“扶绪,师父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等以后有机会,师父将这阵传与你。若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将这阵往他门前一摆,保准叫他吓得屁滚尿流!”
屁!滚!尿!流!
咦!不行不行!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很恶心……但是还是挺有趣的。
虽然玄妙的阵法在此时扶绪的眼里只是一捧捧的土堆,可是对师父的崇拜之情却如滔滔江水。她笑道:“好!不过师父,这阵,叫什么名字啊?”
通天教主沉吟片刻,道:“就叫做十绝吧。”
***
可其实扶绪并未有机会学到这个阵,因为女娲娘娘数日不见她,甚是想念,在十绝阵成型的第二日,便差彩云来碧游宫,将她接回去小住几日。
而她无心在女娲娘娘面前多言了几句,女娲娘娘却在暗中对这杀气腾腾的阵法留了心。
直到黄泉路的恶鬼出逃,通天教主祭出十绝阵降鬼时,女娲娘娘一直隐隐悬着的心终于提到嗓子眼——
通天教主脾气古怪,即便位于一教教主,性子中的戾气也没被完全磨平。女娲娘娘本就担心扶绪最后会被他教得和他如出一辙,此时看了他的杀阵,她终于忍不住了!
女娲娘娘急匆匆地把不想回来的扶绪带回了娲皇宫,布了一个与十绝阵如出一辙的幻境,让扶绪自己进去感受一下。
具体的过程扶绪已经忘了,但她记得,那天她的确是屁滚尿流出来的。从此,她对十绝阵厌恶又恐惧,连带着对创造这个阵的人也一并讨厌起来,再也不想踏入碧游宫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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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西岐城后,她本想直接回到丞相府,但她在经过丞相府后一间较为偏僻的民居处时,仿佛有了什么感应一般,竟然直直地从云头跳了下去。
在人家干净整洁的小院里转了一圈,又与各扇紧闭的门面面相觑半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按住眉心,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就在她正要翻墙跳出院子时,突然有几只乌鸦从她头上飞了过去。她的动作一顿,视线跟着乌鸦看去。
乌鸦们旁若无人地飞到紧闭的门窗前,对着毫无缝隙的门窗“哇——哇”叫了许久,又一齐用嘴啄着木头,企图把木头啄坏,从而进去。
里边有什么让它们狂热的东西么?
扶绪慢慢地走了回去。
她才觉着,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看这院子里的东西——斜斜地扔在墙角的扫帚,存着一半水的水缸,装着用来喂家禽的谷物的小罐子,以及,门前那盆还没来得及洗的衣裳,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家的主人没有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