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麟把人带进屋子,却还不肯离开,他瞪着肖五手里那床雪白的织锦缎被,心里极其不舒服,那床缎被上面,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雪地冷香!他,他都没有盖过,这个陌生人凭什么……
陈悦麟抿了抿唇,忽然伸出手,便想抢夺被子:“这被子给我,我那里还有床毯子,给你用便是了。”
肖五猛一缩手,陈悦麟扑了个空,忍不住狠狠瞪着肖五:“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是秋峰主给我的。”肖五蹙眉道。
陈悦麟一下子恼了,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你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还想用他的被褥,他……他可是我的师尊!”
他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
肖五盯着他,声音变得冰冷无比:“你的师尊?你是怎么拜他为师的?”
“这个……”陈悦麟不由得噎了一下。
他当然不肯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拜师成功,还在死缠滥打,便厚着脸皮道:“我可是变异灵根,家世又清清白白,朔雪城弟子选拔大会的时候,他一眼就相中了我。”
肖五攥着锦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变异灵根,家世清白……所以,他一眼就相中了你。可是,今天上山的时候,我看你的身法,也十分一般,并没有得到什么真传。”
陈悦麟的脸微微一红:“师尊说了,修行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他倒是有耐心。”
“那是自然。师尊他人可好了,从不罚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我留着……谢城主那边,时常送些糕点过来,他每次都会分一大半给我吃。”
说到这里,陈悦麟不由得有些得意,他这些话的确是真的,都说秋雨桐嗜好甜食,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却分了许多糕点给他,这也是他坚持赖在飞来峰的信心之一。
肖五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舍得?”
“怎么不舍得?你难道没看见,今天在镇子上,他还把那盘桂花糕推给我,让我吃呢!我听谢城主说,那是他最喜欢吃的糕点!”陈悦麟喜滋滋道,“毕竟,我可是他唯一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肖五喃喃道。
“自然。谢城主都说了,以前那个魔物,根本不能算朔雪城弟子,师尊既然已经大义灭亲,又没有收过别的弟子,我当然是他唯一的徒弟。”
“出去。”肖五忽然道。
陈悦麟蹙起了眉头,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叫你出去!滚啊!!”肖五忽然难以忍耐一般,几乎是极其粗暴地将陈悦麟推出门,而后“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房门!
肖五关上房门之后,整个人几乎脱力一般,颓然靠在房门后面,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神色,紧紧闭上了眼睛,连睫毛都在轻轻发抖,似乎竭尽全力地,苦苦压抑着什么。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抠着门框,指尖已经按捺不住地,伸出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墨黑指甲,仿佛想要撕碎一些什么,又想要夺回一些什么。
陈悦麟盯着死死关着的房门,莫名其妙道:“这人脑子有问题?”
……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秋雨桐叹了口气:“霄儿,你这招春风化雨,使得不大对。”
年少的陆霄收了剑,尚且稚嫩的俊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色:“师尊,是我太笨了。”
“也不是,这招本来就有点难,你这一剑,得先从这边撩上去……”秋雨桐一边安慰着小徒弟,一边走上前去,从身后握住了陆霄的右手,带着他轻轻挽了个剑花,“看见没有,是这样。”
“哦。”
“还是不对,你绷这么紧做什么?”秋雨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腰,“放松点!哎,叫你放松啊,怎么搞的……”
他一边训斥,一边暗暗嘀咕,陆霄这小子才十六岁,个子都快跟自己一样高了,看上去还会继续长高……可恶。他二十二岁便定了颜,早知道该过几年再定颜,虽然掌门师兄说他不会再长高了,可是万一呢……徒弟比师尊高,像什么样子,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陆霄自然不知道,秋雨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又僵硬地挽了个剑花。
“哎,不对。”秋雨桐握着他的手,接连教了他好几遍,还是不行,“你倒是放松一点啊。”
陆霄又别别扭扭地挥了一剑。
“算了算了,你自己练一会儿吧。”秋雨桐有些烦躁起来,便放开陆霄,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捂在手里,十分嫌弃地看着小徒弟舞剑。
“啧,还是不对。”这小徒弟今天怎么回事,昨天都已经使得像模像样了,今天居然又退步回去了,秋雨桐觉得心好累,怎么自己学起来这么简单,教徒弟就这么难啊!
“师尊,我悟性太差了。”陆霄见他面露嫌弃之色,讪讪收了剑,走过来轻轻给他捏肩膀。
“嗯,其实也还好,跟三师兄的悟性差不多。”秋雨桐也不好说什么太打击对方的话,索性闭上眼睛,享受起对方的按摩。
陆霄这小子,剑术虽然不行,按摩手法倒是挺好,秋雨桐一边腹诽,一边享受着小徒弟的独家按摩,渐渐地,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几乎想要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陆霄似乎坐了下来,让他靠在怀里,又轻轻地给他揉着胳膊。秋雨桐稀里糊涂地想,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儿,比师兄们那些徒弟都强。
他正要睡去,陆霄忽然低下头,轻声道:“师尊,把你手里那颗魔丹,还给徒儿,好不好?”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睛,而后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血淋淋的手中,赫然是一颗浑圆无暇的魔丹。
他几乎是惶然无措地抬起头,陆霄正垂眸望着他,漆黑的头发**地滴着水:“师尊,我好冷啊,水底好冷啊……”
他的小徒弟,漆黑的眼睛无神地望着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胸口上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秋雨桐一声惊呼,猛地坐了起来。
他望着眼前幽暗的雪白帐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霄儿……他紧紧咬着牙,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狠狠揪着锦被,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勉强缓过气来,却再也睡不着了,便披起一件素白外袍,走了出去。
飞来阁的后面,是一处宽阔的玄武岩平台,叫做凌霄台。
这里是苍龙雪山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任何一座山峰,此时此刻,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夜空中飘落,远处的几座山峰,在夜幕下模模糊糊的,像一张被染湿的深色水墨画。
秋雨桐抱着天照云海,在石台边坐了下来,呆呆望着幽暗的群山。
“秋峰主?”
秋雨桐微微一愣,转过头去:“肖五?”
肖五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秋峰主,怎么起来了?”
秋雨桐讷讷道:“我……我睡不着。”
肖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方才在厢房里听见,你一直在叫,对不起。”
秋雨桐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可肖五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你对不起谁了?”
对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让秋雨桐十分不习惯,他甚至有些后悔,怎么把一个陌生人领回了飞来阁,便淡淡道:“梦话罢了。”
肖五点了点头:“梦话啊。”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许久,肖五忽然又问道:“秋峰主,我听别人说,你如今只有一个徒弟?”
秋雨桐黯然点了点头:“嗯。”
肖五的呼吸狠狠一滞,拳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不堪忍受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涩声道:“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秋雨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反应过来,肖五说的是陈悦麟,便坦然道:“他不是我徒弟。”
肖五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扯了扯嘴角,惨然道:“不是你徒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对,魔物这种东西,怎能污了朔雪城的门楣。”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峰顶风声呼啸,秋雨桐并没有听清楚,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肖五轻轻摇了摇头,“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