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辛转眼看了地上倒着的两个尸体,半炷香前他们还是和蔼可怜的落难人,现在却成了想要她性命的杀手,不由得有些难过,也怪自己拖了霂公子他们的后腿。
霂公子垂首看着她:“不怪你。你……心软,太容易相信别人,自然辨不出真假来。”
好辛无力地喃喃道:“……蝴蝶镖上没有毒,有毒的是那个孩子。”
霂公子道:“嗯。”
她又道:“那孩子身后的伤口上洒着的皆是蒙汗药。”
“嗯。”
“他们和李章是一伙儿的……只是在演戏给我看……?”
沉默了一会儿,霂公子还是道:“……嗯。”
好辛自嘲地笑了笑。
笑过后,她突然伸出手,打掉了霂公子的斗笠。
白纱垂落,一道冰冷的剑光抵上了她的脖子。
剑,自然是白衣的剑。
孤注一掷地,好辛等待霂公子面纱下的脸。
——斗笠掉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好辛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斗笠易掉,面具却戴得牢固。
霂公子斗笠下的脸,是一张被面具盖住的脸。面具银质,有古朴花纹,盖住了整张脸,连一个下巴都没有露出来,只露出了一双寒泉般的眼睛。
霂公子道:“暗卫的脸不得入尘世,抱歉,让你失望了。”
那边的白衣收回剑,头上斗笠一摘,同样露出一张相同的面具来。
好辛无奈地道:“掩藏得真的很深,我佩服了。”
她打掉霂公子斗笠的原因只有一个,在他与她讲话时,她察觉到了沈子昭的影子。
岂止是像,简直太像了。
不过不是如今身为君王的沈子昭,而是曾经远走他国,当作质子送走前的沈子昭。
冷清、沉寂、寡言,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本她只是想铤而走险,揭开他的真面目,奈何这人的心思也实在太重了些,斗笠下面有面具,面具下面呢?或许是一张易容的假面也说不定。
好辛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霂公子道:“无事,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
他把她扶起来,好辛身上麻药的劲儿逐渐过去,她的目光转到地上老妪和小童的尸体上,心中唏嘘不已。
霂公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若白衣不在这里,你不死也会重伤,这就是教训,你需得记住了。”
好辛道:“你早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嗯。”
“从我未进村子开始,一直在我身后的跟踪的气息,是不是你和白衣?”
“嗯。”
好辛莞尔,转过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他的那双眼漆黑如墨,静静看人时带着些幽幽的感觉。
好辛道:“那你呢?我能相信你吗?”
霂公子看着她,水火不侵。半响,他道:“能。”
“那老妪也让我信她,可她却想杀我。”
“我不会害你。”
好辛笑道:“好,那我就信你。”
-
在村庄暂住的第四日,风和日丽。
好辛在院中喂母鸡,远远睇见白衣一手握剑,另一手牵了两只马匹走来,而霂公子自屋内而出,看到马匹后,对好辛道:“伤好多了?”
“嗯,你们这是要走吗?”
霂公子看她一眼,没有说话,面具下露出的眼睛渐渐酝酿出一汪温色。他道:“是要走了,不过不是‘你们’,是‘咱们’。”
好辛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应该就是昨日他所谈起的可以寻求到“真相”的地方,便问:“你们要去哪儿?”
“永州。”霂公子收拾妥帖后,把在好辛的马的缰绳解下来,递给她,“那里有个你认识的人,你若想找到当初蛮族战场上的真相,他或许可以告诉你。”
这匹马在这个小院栓了两日,又没有一个像样的马厩,此刻它有些恹恹,没什么精神。
好辛看着他:“那人是谁?”
“余庆。前任兵部尚书,被贬至永州做小官。”
好辛皱眉:“竟然是他吗?他当初也上了蛮族的战场?”
霂公子没直接回答她,而是打量这马几眼,有些叹息道:“这马不适合长途奔波,还是不要骑了。”
好辛也是懂马之人,道:“是的。”
霂公子又道:“况且你腿上的伤不便,也不能自己驾马。”
好辛:“……嗯。”
于是好辛打算与白衣同骑,毕竟她是唯一的同性,虽然这个姑娘自从上次她打掉霂公子的斗笠后便更加不待见她。却也没想到,对方看到这个情况,直接驾其中一马绝驰而去。
好辛:“……”
她与霂公子对视。
霂公子解释道:“她为人冷傲,不喜与他人肢体接触,见谅。”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道,“若你不介意,可以与我同乘,当然,若是不放心,我也不强求你。可惜此处村庄贫瘠,没有马贩……”
好辛犹豫片刻,若搁在以前,她一个豪迈粗犷之人,与人同乘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霂公子……带着些沈子昭的影子,让她总是有一种他就是沈子昭本人的错觉,要不是坚信皇帝不可瞒人耳目轻易离宫,她真的会怀疑这人就是沈子昭化名而来。
因此面对他,好辛还是有些不自在。
最后还是决定蹭他的马。她熟练踏脚蹬上去,这匹马洁白亮丽,毛色中有几丝带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圣洁。
霂公子也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她身后,她后背瞬间挺直,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他拉缰绳,好辛自然便被他圈在了身体中,虽然霂公子出于礼节,与她隔了几寸距离,但他身上那袭浓郁的草药味还是侵扰了她全身。
霂公子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近在咫尺:“这样可以吗?”
好辛面上微热:“……嗯。”
他驾起马。好辛已经强迫着自己坐直身体,向前倾身,但终究马上颠簸,身后之人的身体总会与她触碰到,每当这时,她都会身体僵硬一瞬。
于是霂公子就轻声道:“你紧张了?”
好辛死鸭子嘴硬:“没有。”
疾风猎猎,荡开他斗笠下的纱,吹至好辛周边,她周身都被包裹着,她有些窒息,不因为那纱一般的衣服,而是因为隔得很近而从对方身体上穿过来的热度。
她呼吸急促,除了沈子昭外,似乎还没与别人离得这么近过,于是有些乱了章法。
作者有话要说:沈子昭:抱紧我的马甲qwq。
好辛:可疑.jpg
第38章 赌局
好在两人没有一直沉默,若真如此,恐怕她坚持的时间会减少许多。
好辛心里琢磨着最近发生的事,问道:“余庆与对蛮之战有何关系?”
霂公子一边策马一边道:“余庆是前任兵部尚书,在对蛮之战上,也动了些手脚,与李章是串气儿的。李章筹划了这一系列之计,余庆侧面辅助他,所以若你想寻回真相和记忆,现在能找的人也只剩他了。”
说实话,好辛还仿佛身在梦中,没有缓过劲儿来,让她在几天之内要相信李章与余庆都叛国通敌的事实,她没法做到,这两人曾经在她心中都是实打实的老好人。
好辛不禁道:“他们为何叛国?”
“不是叛国,只是单纯想杀你罢了,卖掉你的位置,以为你被蛮族掳走后便没了能耐,他们自有把握带领军队打赢这场仗,然后只给你安一个殉国的结局,从此便步步高升,再无威胁。”
好辛沉默了。
原来在他们看来,真正的威胁不是外敌,而是内友?
她冷笑道:“我的这条命活着,不知有多少人辗转难眠,彻夜难安。”她又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此次你亲自出京至村中,李章早已得到消息,原本就打算将你除掉,不如想想,宫内是否也有想让你消失的人?”
好辛眼睛一暗:“摄政王沈见朝!”
霂公子却直接否认:“沈见朝或许是你的敌人,但绝不是死敌。”
“我曾经的副将之死,应该与他有关,既然如此,他或许曾与李章余庆共同筹划了这些事。”
“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手上的兵权,是他最想得到的。”
霂公子认真地注视前方道路,道:“他最想得到的不是兵权,而是皇位。”
好辛冷笑一声:“这倒也是,不过得到我的兵权后,他自然会离皇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