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二人酒量甚好,不仅半分醉意没有,面色还似雪冷白。
名士们捏着竹签,一时不知该投给谁。
却说武场一侧,善华郡主牵着马绳,望着不远处身影修长的萧远候,思量几许,扬声一笑:“萧公子!”
萧远候回身,朝她无言行了一礼:“……”
善华郡主勾唇一笑,娇俏道:“萧公子,我乃一弱小女子,与你比试骑射着实为难,你待会……能不能让一让我啊?”
说罢,抬袖向前,欲抚一抚萧远候的衣襟。萧远候侧身一避,动作飞快,沉声道:“郡主,事关绮罗殿下,在下不能礼让。”
善华郡主拂了个空,凝了凝眸,却反笑道:“萧公子对绮罗实在是一片赤诚,也不知绮罗懂不懂……说到底有姑苏珠玉在前,谁又能轻易释怀呢?”
萧远候闻言,神色微动,却从不反驳,只是执起了弓箭,翻身上马,行到武场中。
“……”
侍女见善华郡主面色不善,以为她担忧比试,连忙道:“郡主莫慌,便是输了这一场,有江公子在,您也输不了全局。难道长公主还比得过江公子吗?”
善华郡主垂了垂眸,轻笑:“……你懂什么,有江照左在,绮罗才不会输。”
以江照左的性情,若不是恨到了极处,绝不会与绮罗为难,让她在名士们面前丢人。只怕如今,正在给绮罗让路吧……
要想不输,只能在萧远候身上动手了。
善华郡主袖手一挥,面色冷冽,暗中吩咐府卫:“等会直接动手,给萧远候……一点颜色瞧瞧。”
……
廊阁下,绮罗与江照左对饮已有许久。阁中酒气弥漫,空酒坛已经堆积如山,名士们不忍烈酒扑鼻,悄悄举袖掩面。更有甚者,已经背过身去,连连摇头,满脸扼腕痛惜之意。
堕落啊,堕落——
绮罗犹然不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其实已经有些醉了,只是江照左依旧面色如常,沉敛体面,她便一点也不想输。
江照左也不说话,云袖起起落落,烈酒入喉,却依旧清醒异常。其实他也想醉一醉,醉了便能忘记前尘,不知悔恨,也能让绮罗……赢下这场比试了。
对饮间,却忽然听得谁人一声惊呼:“那位萧公子落马受伤了!流了许多的血!”
咚——
绮罗手中的酒盏被蓦地搁下,在案上震响。她回眸,神色冷冽,顿时失去理智,起身就走,心中纷乱——善华郡主!一定是善华对萧远候做了什么!都怪她,不该让萧远候这个傻子去比骑射这等危险之事……
江照左忽然凝眉,垂眸喝道:“殿下,比试还未分出胜负。”
绮罗一顿,头也不回道:“我认输。”
说罢,匆匆离去,不曾停留。
阁中一瞬间寂静,望着江照左如霜似雪的神色,谁也不敢开口。终于,有人轻声宽慰道:“江公子,你赢了。”
江照左难得不曾作答,只是垂眸望着烈酒,举起一饮而尽,神色晦暗。
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第22章 遇萤二十二
清水阁的武场中
绮罗一路飞奔,任凭风卷动衣摆,依旧毫不回头,到了武场中,远远瞧见萧远候一身狼藉,衣襟染血,半跪在沙地上。而善华郡主正拉弓执箭,箭芒冷锐,幽幽对准了萧远候。
善华郡主唇畔翕动,在说着什么。
隐约听得,仿佛是说——“怪你爱错了人。”
绮罗神色瞬冷,眉间泛狠,从侍从身上抽过一张弓箭,拉开就朝善华郡主射去。箭矢疾行,如破云而出,擦过善华郡主的袖袍,生生划出一道血痕。
善华郡主躲避不及,滚落马下。
“……”
萧远候恍惚中一顿,他本来将要赢了善华郡主,却被府卫暗算,本来也无性命之忧,却不愿输了比试,拉着弓箭就杀出一条血路。殊不知善华郡主见赢不下比试,恼羞成怒,渐渐便生了杀意,命人对他下了狠手。
将死之间,萧远候又听见了绮罗的声音。
他回首,瞧见绮罗冷冷扔下弓箭,抽出一枚长剑,袖手微抬,便朝善华郡主一步步走来。
小公主明显是动了杀心,萧远候心道不好,起身去拦。绮罗却怒不可遏,置若罔闻,一剑就朝善华郡主劈下。善华郡主堪堪以弓箭作挡,急喝道:“陈绮罗!你疯了!你要为了这个平民弑杀大御郡主吗?”
“……什么大御郡主?草菅人命,畜牲不如!”绮罗讽笑一声,执着长剑又是一划:“萧远候是我的人,你伤他一分,我还你十分。”
长剑擦落,在善华郡主袖上割破一角。侍从们大惊失色,连连向前劝阻,却恐于利剑,不敢靠得太近。
眼见着长剑就要在善华郡主心口落下,萧远候沉声一唤:“……绮罗!”
绮罗一顿,渐渐清明过来。
善华郡主望着离自己心口只有三寸近的长剑,面色如雪,不敢出言。
“……”
绮罗冷哼一声,将长剑没入她身侧的沙土中,拉着萧远候就离开了武场。
尘土归于平息,武场一片狼藉,众人心有余悸,面如土色。长公主与善华郡主这一遭,若传出去,定要震动京都了。
果然,翌日,王爷与世子便入宫上谏,在圣上面前痛斥绮罗长公主的罪行,哀嚎着要圣上为他们做主。景华帝望着案卷上列着关于绮罗的一桩桩罪行,头疼不已。
最终,似乎还是江照左携着善华郡主入宫,说服了王爷与世子,才令绮罗的责罚轻了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绮罗还是被罚在公主府中抄二十日的经书。而且那一场比试,也算她输了。
公主府中,长廊青亭,八幅屏风前,绮罗一边查看萧远候的伤势,一边听宫中的侍从小声道:“殿下,这是圣上送开的经书,吩咐您今夜抄完三卷。”
说罢,小心翼翼地将经书摆在案前。
“……”
绮罗神色淡漠,拂袖将书推开,经书一卷卷滚落在地,散成一片。
“不抄。”
“可是……”
那侍从战战兢兢,低声道:“圣上说您不抄,就命人将萧公子带走。”
绮罗一顿,垂眸瞥来,目若寒潭,泛着泠泠冷意。侍从大惊,想起当日长公主执剑弑杀郡主的传闻,顿时面色发白。
他听得长公主缓缓道:“这种事……”
侍从低低俯身,几欲落荒而逃,长公主却道:“……你不会早说?把经书拾起来。”
“……是。”
景华帝送来的经书厚厚一摞,字体繁琐,晦涩难懂。绮罗打开瞧了一眼,丽眉瞬间蹙了起来,长叹一声:“……唉。”
这么多的经书,要在今夜抄完,明日送回宫中,简直太难。
可若不抄……
绮罗面色变幻几许,最终还是在案前坐下,心情复杂,提笔沉默地抄起了经书,只每写一行,就低声道:“蠢货善华……”
萧远候在一旁听得,无言以对:“……”
静心养性的经书,在小公主手中,仿佛完全失去了效果。
夜幕初降,华灯初上。
绮罗抄了许久的经书,终于疲倦难耐,嚷嚷喊了几句“萧远候我好困”,拂去经书,伏在案前睡下。
萧远候无言给绮罗披上薄裳,垂眸望着她雪色睡容,恬静乖巧,无奈一笑。还是个小姑娘罢了,他想。即便在世人眼中,绮罗是拉弓射箭,乖张暴戾的长公主。
他侧目,又瞧见那经书只抄了一小半,还剩一大半没抄完。
“……”
拾起抄过的经书,端详了一会儿字迹,萧远候斟酌几许,坐于一侧,提笔落字。
翌日,天光乍亮,绮罗从榻上起来,半梦半醒之间想起昨夜似乎还没抄完经书,顿时惊呼一声,披着素白寝衣便望书案前去。
“完了完了……嗯?”
等奔到书案前,瞧见那经书时,绮罗却是一怔。
一摞经书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翻来一看,上面她的笔迹清逸秀雅,工整细致,密密麻麻填了一本。
绮罗眉间一顿,陷入沉思:“……”
她侧目,忽然瞧见萧远候正倚坐在案前,阖眸安睡。
“……萧远候!”
萧远候困顿间,便听见小公主惊喜难耐地唤他的名字。再一恍,忽然觉得脖颈沉了一沉。
他勉强睁开双眼,瞧见绮罗眸如弯月,熠熠生辉,捧着一本经书递到他眼前,笑道:“你看!经书自己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