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知道他未曾习武,身体不似常人强健,也不等他下来,便撑住山坡上的几棵矮树,三两下登了上去,人刚到路边,便被霍润拥住了。
“亏得殿下无恙,”霍润声音哽咽,似是感慨,似是欢欣:“否则臣要怎么办才好呢!”
燕琅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心下生怜,柔声道:“这不是没事了吗?霍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别哭啊!”
霍润听得失笑,却道:“哭便哭了,谁生下来没哭过几声?别人想取笑便取笑吧,眼见殿下平安无恙,我欢喜尚且来不及,哪有闲心去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都说是小别胜新婚,这夫妻俩分别一夜,惊了一场变故,较之此前更加亲近起来,不约而同的握住对方手,察觉皆是一般冰冷之后,便齐齐笑了。
既是夫妻,霍润也不拘谨,察觉到她手掌冰冷后顺势往上一摸,便觉她小臂也正泛凉,他目光顺势往后一扫,见小公子身披大氅,不禁面笼寒霜:“阮侍郎,危机之时我将殿下托付于你,你便是这样顾看殿下的?!”
小公子听得神情一凛,忙称罪道:“是臣有罪,敬请主君责罚。”
燕琅低声解释道:“大氅是我给他的,昨夜风雨大作,青元冷的脸都白了……”
霍润却不买账,看她一眼,少见的疾言厉色道:“殿下觉得自己便没有错吗?您是皇太女,是储君,如果臣下的一时病痛可以凌驾在储君之上,那昨夜臣为何要叫殿下先行?!”
燕琅听他声音沙哑的厉害,脸色也不比小公子好看多少,不禁心下一酸,拉着他手,诚恳道:“是我错了,你不要动气。”
“储君是不会做错的,错的永远是臣下,”霍润道:“阮侍郎,你护从不力,杖三十,你可心服?”
小公子敛衣行礼道:“心服口服。”
霍润行使的是储君之夫的权力,燕琅并不与他作对,待他说完,小公子也应声之后,这才道:“昨夜之事究竟如何?”
霍润出发前便叫人带了暖炉,一路上仔细包裹着,现在仍是热热的,取了来递给皇太女,一道上马之后,又将昨夜她离开之后驿馆中发生的事情慢慢讲了。
燕琅在山洞中枯坐一夜,连京城事变、祸及并州这样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却没料到这竟是一场乌龙,自己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她有些啼笑皆非,又问霍润:“那个打算进京告御状的少年呢?”
“我把他留在驿馆了,”霍润道:“至于他所状告之事是否为真,怀吉郡中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便要殿下自去查探了……”
燕琅静静听他说完,神情中不禁染上几分伤惘:“我猜测他所说多半为真,倘若是诬告,齐家不会这样气急败坏,更不会豁出一切,叫府兵带人连夜追杀,到了并州境内也不肯罢手。”
她摇摇头,怜惜道:“斩草便要除根,齐家都坐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留下他家人性命?此刻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霍润思及昨夜之变,心中仍有怒气未消:“若非因此人贸然前往,殿下如何会遭这一难?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
后边的话太不吉利,他未曾说出口。
霍润向来是温润君子,极少会这般尖锐,燕琅心知他是忧心自己,不仅不会见怪,心里反倒暖融融的,莞尔一笑之后,又劝慰道:“我现下平安无恙,便是最大的福气了,至于那少年,他也有他的苦楚。”
“至亲被人所害,他带着全家人的希望逃走,既要躲避齐家人的追杀,又要担忧家中父母兄弟是否安好,也是个可怜人。”
霍润原就不是凶戾之人,听罢不禁一声长叹:“是臣太过……”
燕琅笑着止住了他的话头,将手里的暖炉塞到他手里,道:“关心则乱,我明白的。”
霍润不肯接那暖炉:“殿下,您……”
“拿着,”燕琅道:“这是命令。”
霍润道:“您还记得我为什么会责罚阮侍郎三十杖吗?”
燕琅听得暗暗一叹,放柔声音,道:“我已经暖过来了,你拿着吧,别叫我担心。”
霍润不意她会这样讲,微微怔了一下,冷了将近一日的面颊便慢慢热起来了。
轻轻应了声“是”,他接过了暖炉。
一行人催马回到驿馆,较之昨夜,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燕琅几乎一夜未眠,此时精神倒也不算困乏,吩咐并州郡守去擒拿齐家府兵,又命人以皇太女的名义奔赴怀吉郡,将齐家等望族控制住。
那要告御状的小郎君还在驿馆里拘着,有些事情燕琅得亲自去问个明白,并州发生这等变故,为防女帝忧心,又或者是有人拿着个做文章,她还要吩咐人回京城传信,种种琐事,不一而足。
小公子昨晚淋了大半夜的雨,脸色实在说不上好,霍润也是一夜未眠,眼下青黑,呼唤了她大半日,嗓子都哑了,只是怕她担心,不约而同的强撑笑脸,不肯显露疲态。
燕琅心下暗叹,吩咐人先去前堂准备,自己却将二人强行送到了住所:“我叫厨房熬了姜汤,都喝一碗,发发汗才好,照顾好自己,便是为我分忧,明白么?”
两人原本还要再说别的,听完却是心下暖热,深深看着她,恭声应:“遵命。”
燕琅轻轻颔首,转身往前堂去,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又退回去,在两人脸上分别亲了一口。
两人为之一怔,她却开怀大笑起来,拍了拍他们肩,背着手下楼去了。
太阳从阴云后显露出来,周围忽然间亮堂起来,虽然地上仍然有积水,但谁也不会怀疑,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211章 我娘是龙傲天23
燕琅等人一夜未眠,心中忧虑,意图进京去告御状的小郎君也是如此。
祖父被人害死之后,他孤身一人离家去告御状,既怕自己路上被齐家人抓住,又怕到了京城求诉无门,还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家人被齐家所害……
重重繁复心绪压在身上,若非心里边憋着一口气,他早就倒下了。
这年轻人也算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略有几分观人之道,昨晚见霍润气度斐然,身边侍从更是威仪难掩,再听人说他们是京城人氏,便知道他们必定非富即贵,虽然此刻未知立场如何,但终究比被齐家抓住,直接丧命要好得多。
霍润昨晚心事重重,哪里有闲心与他多说,问过话后便令人将他带下去看守住,这小郎君未知外边形式如何,自然不敢偷跑,在房间里睁着眼等到天明,便听驿馆外马蹄声如惊雷,竟像是有大军开拔至此一般。
他心里边既害怕又期待,怕的是来的是齐家人,他被抓回去怕是要糟,期待的是那位贵公子叫了人来,会帮他主持公道。
小郎君从衣领里边摸出一块玉佩来,那是出门前母亲含泪给他戴在脖子上的,他捧在手心拜了三拜,等待命运的宣判,哪知这么过了一会儿,就听那马蹄声再度响起,竟是直接离开了。
他下意识以为驿馆外的人只是路过,然而平白无故,又怎么会有军队途经此处?
小郎君便问看守他的两个禁军:“敢问两位大哥,外边是发生什么事了?”
禁军被霍润吩咐过,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没事。”
小郎君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又道:“那昨晚问我话的那位公子呢?此时他可有应答了?”
禁军们这会儿都知道皇太女失落在外的事,脑袋搬家还是不搬家就看能不能把人找回来了,担心忧虑都来不及,哪有闲心帮他解疑答惑,想也不想便冷冷道:“不该打听的事情别乱问,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小郎君被他们给吓住了,想走又被堵着,还怕自己一时愚钝把事情耽搁,害了全家性命,越想越觉得不安惧怕,忍不住伏案痛哭起来。
两个禁军看得一抽嘴角,既不好强逼人家闭嘴,又不能吐露真情,就只摸了摸耳朵,由他去了。
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外边儿便有马蹄声再度传来,小郎君哭的累了,又是一夜未眠,早已沉沉睡去,却不曾听到。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皇太女差使过去的人就进门了,好声好气的把他推醒,说:“走吧,我家女君要见你。”
小郎君醒的时候还是懵的,见那侍从已经走在前边引路,赶忙跟了上去,边走边在心里奇怪:“怎么是你家女君见我?这种事情不都要交付到当家人那儿去的吗?难道是昨晚那位贵公子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