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的动作刺激了他,他眼神如刀,讥讽道:“当真是情深意切,你以为你们二人一直互通书信,我都不知?你以为我不知你经常来这永安堂做什么?若不是有圣旨赐婚,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吧,嫁给我,你看来委屈得很。”
我看着他,心中不免几分可笑,他如今这般,又算什么?
“是,我是委屈。”
他忽然动怒,往前走着,我低头抽出手中的剑,可到底没来得及,他身形刹那闪到我面前,手被一敲,虎口一麻,“当啷”一声,剑便脱了手。
我被他拉入怀里,挨得极近,他眼里一丝神色也无,看着我彷佛在看一件不听话的物什儿。
“放开她!”
与此同时,傅言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刀剑相撞之声。
我急忙回头,见傅言正提着我刚落下的剑,与太子身边的护卫交手,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丝毫不惧,一看便知身手了得。
他不是,不会功夫吗?
眼见着那些护卫不敌,已倒下不少,太子抓着我的手腕,突然开口:“孤有多少年没见镇国将军府的二公子提过剑了?”
傅言身形倏地一顿,就是这个瞬间剑法一乱,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
我这时脑子里有些乱,也才反应过来,傅言,傅齐盛,他们都是姓傅的。
我漠然望着他,向前走去,想要他给我个解释,这回太子倒是放开了我。
傅言笑得几分苦涩,“自从这事一发生,我便日日梦见,你来质问我,如今果然躲不掉。”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他缓缓低下头,“我确实是傅家的人,那年为了逃避婚事,离家出走,去了边塞行医。后来家父动了这样的念头,我其实发觉,可还没来得及规劝,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止了。”
“清欢,对不起。”
我闭了闭眼,轻笑一声:“从前我便想不通,你为何对我如此情深意重,哪怕是抗旨,也敢说带我私奔。时至今日才明白,原是你心有愧疚。“
傅言拿剑的手抖了抖,终是倒退一步,什么也没说。
最终,我还是被太子送回了侯府。
那晚夜凉如水,我想起了在边关时,傅言陪我下棋每次都输给我的样子,不仅不生气,还要装作赢不过我十分惋惜。
可如今再鲜活的面容都蒙上了暗影,在这浓重的夜色里,他们个个都心思重重。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天还会亮吗?
我眼前一阵发黑,浑身越来越没有力气,额头滚烫,今日这一遭,愈发像是梦一场。
太子看着我这一身狼狈,似是在压着怒气,自案上端起碗:”先把药喝了吧。“
刺鼻的味道令我闻着难受,偏头不想喝,他却固执地硬要喂我,推搡之间,药碗被打翻在地。
他终于失了耐性,抬手攥住我下巴,”你就如此厌恶我吗?“
我把视线放到面前这人身上,觉得他陌生的彷佛从未见过,可我又好像想通了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他是对我有愧,你呢,你又是因着什么?“
我眉眼弯了弯,”该不会,你也对我有愧吧?“
他冷笑一声,欺身上来,”你问我是因着什么?“说着,一把把我往塌上一掼,”那我便告诉你我是因着什么!“
我背上吃痛,眼见他靠过来,手往袖口处一掏,那把黑漆描金纹的匕首滑落,指尖微动,将匕首往前送出去,就这样刺进了他的胸膛。
我脸色灰白,”你,你为何不躲?“
他身形一顿,目光滑过我,有几分自嘲,紧接着又靠过来。
我手微微抖起来。
鲜血蜿蜒而下,濡湿了他的衣裳,玄色的太子常服上暗色一片。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倒了下去。
我慌乱地抹了一把泪,跌跌撞撞冲出去喊人。
后来,他被人抬了出去。
我被人送进了诏狱。
身上一直在发冷,如坠冰窖的冷,冷的人心脏都皱成了一团。就这样,我环着膝缩在牢房的一角,看着窗外太阳升起,又一点点落下。
不知过了几日,浑浑噩噩之时,狱卒开门的声音响起,我睁开双眼,眼睛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
我被带进了金銮殿。
皇上看着我的眼神威严至极,我纠结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太子殿下......”
他打断了我:“朕真是小瞧了你,竟敢谋害当朝太子,好大的胆子,按律当诛九族!”
他挥了挥手,有公公端上一杯酒放在我面前,“好在太子已经转醒,念在侯府一门忠烈,朕赐你个全尸,你且自行了断罢。”
我松了口气,没连累府上,已知足了。从容拿起酒杯,正要放在唇边。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殿外闯入,“慢着!”
一把匕首飞进来,击落了我手中酒杯,酒撒了一地,正是当时我刺伤他的那把。
太子跪在我旁边,身形还有几分虚浮,这番折腾下来,伤口崩裂,胸前缠着的白布沁出了血丝。
“她既已许配给儿臣,便是儿臣的人,请父皇开恩!”
皇上愤怒地唤了一声:“太子!此女决不能留。”
他将那匕首捡起来了,“求父皇饶她一命,这双会武的手,儿臣亲自废了。”
我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他。我是顾家人,人可以死,武不能废。
他拉过我的手,旁边过来两个公公,将我死死按在地上。
我头一次示了弱,哭着哀求他,“不,不要,求你了,让我去死好不好......”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丝犹豫也无,手起刀落,将我一只手的手筋挑断。
剧烈的疼痛和恐惧席卷了我,我哭喊地像个孩子,也没换来他半分怜惜。紧接着将我躲在后面的另一只手拉出来,又生生挑断。
我痛极,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昏迷前最后的画面,便是他的一双眼眸。
以前总觉得他那双桃花眸太过好看,含笑的眼波里皆是脉脉温情。如今才明白,温和的人是当不了未来君王的。
他那双眼,最是凉薄。
第11章
这场大病来势汹汹,我喝了许多的药,还是咳个不停。
手上纱布除下的那天,我举起来看,手腕上深深一道疤痕,使不上力气。
怜儿端了粥来喂我,我想自己喝,确连碗都端不住,撒了满身。
怜儿哭得不行,一边收拾一边同我说,以后她做我的手。我没哭,只是久久地盯着手发呆。
这双手,曾经策马扬鞭,舞的出七十二路流云枪,可如今,连自己喝口水都不成。
皇上最终还是饶了我的性命,只是我由太子妃变成了侧妃,另择镇国将军的嫡女,封太子妃,婚期仍是三月初九,我与她一同入东宫。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如今我也看明白了,他娶的,是整个边疆的安宁。
唯一让我高兴的是大哥回来了,我甫一睁眼,见到大哥的时候,像是恍如隔世,扑在他怀中哭了许久。
他跟我说了许多话,说他没护好我,对不住我,说当年之事他自有决断,叫我不必操心。还问我是否还愿意嫁给太子,若是不愿,就算拼上整个侯府,也必不让我受委屈。
我边哭边摇头,从前是我太任性,总给父兄他们惹麻烦,如今大哥死而复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他们都能好好的。
婉儿时常来陪我,同我讲外面发生的许多事,也才知道,原来她和大哥早就相识了。我瞧着大哥表面上回避,其实对她也并无厌烦,心里大概也有了数。
有次我偷偷跟婉儿说,让她别伤心,我大哥看起来严肃,其实是极好极好的人。她怔愣了片刻,复又轻轻笑起来,说她知道。
太子没来过,只是赏赐不停地送进来。怜儿说太子是来过的,回回都在我睡下的时候,远远看一眼。
其实有一回,我大概是知晓的。我迷迷糊糊睡着,感觉有人靠过来,替我掖了掖被子,又把额前的碎发拨开,临走留下一句轻叹消散在我耳边,“你便这般不信我”。
傅言来过一次,带了瓶上好的膏药,说是能消除手腕上的疤痕,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我的手。
我知他是在安慰我,笑了笑,同他说,留不留疤,有什么打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