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不及清拂尘+番外(45)

皇子们去圆明园中避暑,太傅们便放了假,只每日留了功课做。邱家嫡子邱博衍既已成了陪读,这趟便也随行在列。圆明园中无人管束,孩子们像得了天下,每日里一同读书,一同玩闹,好不自在。

瑾姮时隔三年再回到这含韵斋中,景致未变,人已恍若隔世。在此住了八年,那八年,应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不是个咏伤春悲秋,叹物是人非之人,嗟叹不过是情随事迁,感慨系之;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不应为之所累。而此刻,她却是惆怅的。

天高日长,瑾姮有些疲懒。太阳有些落下去的时候,云霜领了个人进来,请过安道:“娘娘快看看,这是谁来了。”

瑾姮坐起身子,来人低着头走进来,跪下身道:“给娘娘请安了。”

“秋容!”瑾姮方辨认出来,“你怎来了?快起来。”

云霜给搬了绣凳过来,秋容虽是起了身,却也不敢坐,只站在一旁。瑾姮看她,早些年养的白嫩肌肤早已不在,浑身上下皆是操劳的痕迹,身上的旧衣浆洗过多遍,已有了发白印记,看得出日子难过。

瑾姮想问些什么,却没有开口,秋容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如今这个样子怎不叫她心疼。

还是云霜开口道:“春和也是极想来的,可她公爹年初去了,她随武德回乡守丧不得来,便叫秋容来看看娘娘。”

秋容道:“奴婢想主子想的紧,这些年家里事忙也没来拜访过主子,还望主子莫怪。”

“嫁了人便不是我这里的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秋容听了,面上一紧,连忙跪下道:“主子这是要与奴婢外道了,奴婢自知当年没能服侍主子到底,主子心里可是膈应的。”

瑾姮见了亦是心软的,道:“婢子要嫁人也是正理,我怎会怪你,你先起来。”

云霜扶了秋容在绣凳上坐了,便道:“小主子们也该回来了,奴婢看看去。”说着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秋容啜泣道:“奴婢自是个苦命的,自小没享着什么福,自从跟了主子才有了正经日子。王账房那一家都不是个好的,奴婢的日子的难过啊,还请主子看在从前的情分上,让奴婢接着伺候您吧。”说着便是哭了起来。

“你我主仆一场,我自是知道你的忠心,”瑾姮虽有不忍,还是说道:“忠心不假,可在你的心底,从未相信过我。”

秋容止住哭声,愣愣看着瑾姮,下意识辩解道:“奴婢没有……”

瑾姮接着道:“许是你从小就没个安稳的照顾,凡事总先为自己打算。你恐怕不知道,那时我已经为你挑好了人家,你比春和大两岁,我自然是先紧着你的,可你既然自己有了主张,我便不好防着碍着。只是秋容,你总不能不顺心便往我这里跑,我不过是你的旧主,与你已无任何关系,日子总是自己过的,你明白吗?”

秋容依旧愣怔着,目光虚空,脸上犹自带着泪痕。瑾姮看得不忍,道:“若是在王府中还倒罢了,只是如今在宫中……”

她话还没有说完,秋容便跑过来跪下抓着瑾姮的裙摆哭道:“奴婢知道当年不该自己动了心思,还请主子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定会谨慎小心,在宫里尽心伺主子的……”

瑾姮额头有些隐隐作痛,这厢却还是搀扶了秋容道:“宫里的奴才都是登记在册有名数的,我也不可能私自带了人回去,你还是先起来吧。”

秋容听了这话,大概是知道不成了,倒也不再强求,乖乖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瑾姮身边抽泣着,不再说话了。

“虽说女子的命数不由的自己,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还是有些道理的。你若日子实在难过,我拿些银子给你,你离了他们家吧。”

秋容抽泣良久,方才道:“人和人的命当真是不同的,奴婢比不得主子您打生下来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现在就是连春和也是比不上了的。秋容命苦,无人怜惜,倒叫主子费心了。”

瑾姮知道情分已尽,也未再多说什么,叫了云霜包好银子,嘱咐了两句便打发她走了。云霜毕竟与她共事多年,看着秋容的背影,不住叹息道:“这孩子倒也真是个可怜的,富贵人家中配了人的姑娘再回去伺候的也是不少,只可惜主子自身尚且难保,她也只能没有福气了。”

“能被主子再要回来都是极有体面的,无论年纪大小,丫头们也要称呼一声‘姑姑’,倒是没人敢欺负了。”瑾姮道,“她抱定了这个主意一门心思要回来,不仅能落个忠厚尽主的好名声,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云霜诧道:“主子是怀疑她的忠心?”

“忠不忠心的先不说,就单是遇事先己这一条,就不能用了。”

胤禛傍晚到翊坤宫的时候,暑气已经有些消散了,还未踏进殿门便听得福惠的哭声传来。胤禛抬了抬手,商安便没有通报,随着胤禛一起走了进去。

福惠只穿了蜀锦纹鱼鳞短衫,在乳母怀中不停地哭闹着。一旁的年氏亦身着团青纳凉长衫,在贵妃榻上与乳母一道哄着福惠。

“孩子做什么哭得这样厉害?”胤禛出声问道。

年氏见胤禛到来,忙从榻上起身行了个常礼,道:“天气炎热,虽有成桶的冰供着,但惠哥儿内里虚热,此刻燥热难耐,臣妾正在哄呢。”

“怕热便多管内务府要些冰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乳母在一旁启口道:“皇上,咱们娘娘素有体寒,就是夏日里也是手脚冰凉,屋里摆不了太多冰的。”

年氏睥了她一眼道:“这些皇上能不知道吗?要你在这里多嘴。”

乳母连声道“不敢”,胤禛吩咐好生照顾小阿哥,便也让其退下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与裕嫔她们去圆明园避暑,往年你与福惠在那里都舒服些。”

年氏撇撇嘴,有些鄙夷,“臣妾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自然该与皇上在一处,上奉帝后,下为表率。怎能与低阶侍嫔同道处之。”

胤禛面无表情道:“熹妃不过只比你低一级,怎能算是低阶侍嫔?”

年氏微微偏头,一脸委屈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臣妾与她们几人素不相投,何必挤在一处。再说臣妾也想多陪伴皇上左右。”

胤禛倒也有所缓和,在年氏身边坐下,道:“你陪伴朕多年,也该知朕在你身边的时间不少,连皇后都及不上的。”

年氏依偎在胤禛身边,闻得到他身上所散发的龙涎香气。他本不爱用熏香的,只是这龙涎香是身份所表,他便也时不时熏上一些。她早就想知道,他熏上这香是什么样子。

“皇上对臣妾心意,臣妾都知道的。”年氏望着橙红色的余晖斜斜洒洒铺进殿中,慢慢说道,“臣妾也知道,皇上情长,这么些年也还都是潜邸时那些老人,皇上对她们多少也是有些情意的。可臣妾还想知道,皇上对着那个人,也是这样的情意吗?”

胤禛有些意外,却也未变神色,“贵妃冰雪聪明,还不明白吗?”

年氏轻笑了声,“皇上的圣意臣妾不敢妄自猜测,还请皇上明示。”

胤禛看着她,缓声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些?贵妃就是太守着礼了,不复往日在藩邸时的活泼性子。”

年氏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彼时臣妾心里有底气,现在不知怎么心里空得很。”

胤禛闻言笑道:“贵妃说的哪里话,不论家世、地位、身份都是比那时高了多少倍的,贵妃应更有底气才是。”

年氏还想开口,胤禛却道:“罢了,天气炎热,你便好好歇着吧。安常在派人来说身上不爽,朕先去瞧瞧她。”说着便出了门。

商安一早传了轿撵在门口候下了,胤禛被伺候着上撵,笑着问道:“你怎知道朕不会留在翊坤宫了?”

商安赔笑道:“奴才哪里知道,不过是早备好东西,皇上能用的上就是了。皇上,现下去哪里?”

胤禛想了想,“去景仁宫吧。”

商安奇道:“皇上,这熹妃娘娘不在宫中,皇上去了也没人伺候,不若等着娘娘与公主们回来再去。”

“无事,走吧。”

天色有些擦黑,亦有晚风徐徐吹着。景仁宫中瑾姮不在,下人们倒都有些懈怠。直到商安的通传声响起,正在打盹的守门小太监才猛然惊醒,忙不迭的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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