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不掩瑜(2)

那雨似有感应,随着人群的骚动来势渐猛。

“奉火节可从未下过雨啊!”“此女不详!”“妖女!她一定是妖女……”

庾美人一时竟不知如何迈脚,就呆呆站在雨地里,听着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走。”宋起安拉起她,跑下了祭台。

两个人湿漉漉的,坐在返程的马车里。

庾美人回过神来,看了看王君的脸色。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脸色,还是那样的一张脸,无喜无怒。

“对不起。”她小声说。

宋起安闻声看她,女子头低得很,雨水顺着头发丝儿往下滴。冬日里淋了雨估计冻得不轻,身子止不住地打哆嗦,说是只落汤鸡一点儿不为过。

他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跟你没什么关系,是巫祝没有探好天气。”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我都说我做不来了……”她一个人小声嘟囔着,也不知到底是推脱还是责怪自己,头低得更深了,并且随着马车的颠簸剧烈摇晃着。宋起安看着害怕,怕这马车颠的厉害些那头就要掉下来了。

还不等他害怕完,就看见有泪滴在了她的裙子上。

“你叫什么?”

女子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两个眼眶湿湿的,“什么?”

“你来王宫这么久,本君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眨巴眨巴眼,用手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似是思索了一阵,“我没有名字。”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在宋起安的预想范围内,他蹙起了眉,深沉地盯着她。

女子也同样疑惑地与他对视,一瞬后恍然大悟:“我爹是个粗人,我娘不识字,家里兄弟都是上了学堂后夫子给起名的,我不能上学堂,就没有名字。不过家里就我一个姑娘,所以爹娘就叫我丫头。”

宋起安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显然这个解释更加不在他的预想范围内。

庾美人想到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戏,戏台上一般这样的情形女子都会娇中带羞地与郎君说:“还请君给妾起个名吧。”

不过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此时若行这番举动应该不大合适。“王君若觉得不便,还像之前一样称呼妾美人就好。”

宋起安觉得自己真是找了个不好的话题,不过还好她的头不会掉了。

回到王宫时雨下的还是颇大,马车先停在了景华宫前,早有宫侍打着伞在等了。宋起安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下了车。

马车才想起步,却突然有群人围了上来,那马夫急忙勒绳,马车狠狠地晃动了下。庾美人反应还算机敏,倒没有磕碰。

“王君!天降大雨浇灭了天火,这是大不祥啊!”她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王君,那庾氏是个不祥之人,她一进宫太后就薨逝,今日这天火熄灭更是上苍的警示啊!”

庾美人指尖发凉,她从车窗里隔着雨幕看见宋起安面前跪了不少人。

“那照众卿的意思,是想怎么办?”

“将庾氏赶出宫去!”一人厉声道。

“不妥,庾将军救过王君的命,如此便是让王君难做呀。”

“虽说为太后守丧延迟了与季厘国的联姻,但两年后王君还是要娶季厘国公主的。他国势强,万一到时候还是坚持要公主做君后,王君定是推脱不掉的。倒不如借此机会,以庾氏不详为由,速立君后,再行一次奉火礼为我芩愚国祈福。”

“刘相言之有理啊。”“是啊是啊,机会难得,速立君后。”

宋起安静静听着,待众人激情暂歇,温和开口道:“众卿的意思本君知道了,雨这么大,众卿还是早些回去莫淋坏了身子。”

庾美人将目光收了回来,低着头盯着鞋尖发呆。

“你不要往心里去,回去安心休息。”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她还没闹明白这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那马夫便得了令,挥起鞭子便赶车走了。她从车窗里只看到了他的一个背影。

簇簇从来没觉得庾美人娇贵。

芩愚国靠南,冬季里都是漫长阴冷的湿。或许是冬日里没有菜种也没有鱼捉,庾美人每日都缩在榻里,看不见炭火便要着急。

簇簇又觉得既然美人这么怕冷,就不要再逞强给自己张罗饭食了,这不几次下来手就生了冻疮。

“美人这手像是第一次生冻疮,”簇簇一边上药一边说,“怎的以前都没有,来了王宫享了富贵就有了呢?”

簇簇这话一出口就暗叫不好,这不是明摆着说人家穷命,过不了好日子么?这些日子跟在美人身边,从前绷着弦都松了一半,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庾美人尴尬地笑笑,“或许是边境靠北些,没有王都这般阴冷,也可能是我不适应吧。”

簇簇还是都一次见她有这样的神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集中精神抹药去了。

庾美人的心思却不在这儿,听那日王君的口气,倒有些想立君后的架势,只不过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也再没见过他。她思及此叹了口气,王君现在连账本都不来看了。

她以为宋起安是不待见自己的了,可没想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王君竟然让她到景华宫去。

她暗自咋舌,那是什么地方?景华宫啊!王宫的中心,权利的象征,以及——宋起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

幸而传召的时候是个阳光锃亮的青天白日,她也是不怕的。

事实证明,我们美人思虑过深了。

她才刚瞅见景华宫的大门,下一秒目光便被门口停着的一排马队所吸引,那阵仗就跟搬家似的。

春天里手脚就是灵便,她一路小跑着过去,还不待走近所有的人便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那意思明摆着:赶紧的就差你了。

果然,连王君都等不及朝她走来了。

“王君这是要出远门?”她心情一好的时候就顾不上什么礼仪了,没想到这人和解的方式还挺直接,不过他这气生的可够久的。

应该早些说的嘛,说走就走害人家连点准备都没有。

“美人怎来得这样慢,这么多人都站这很久了。”她听了脸都有些发热,刚想启口却又听他说:“本君赶时间,长话短说。”

她听到这儿,方才察觉出来有些不对。

“河道上有些事情本君得亲自去看,少则个把月多则半年。这期间王宫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易慎会在旁提点你。”他语速极快,只在说到此处微微停顿,容易慎向她做了个笑脸。

“但有两件事你务须亲自操持,”他说着还往前凑了凑,神情严肃。

庾美人不自觉屏住气,听他吩咐:“第一,景华宫的后院里有两棵本君亲手栽的银杏树,你须按时浇水施肥,要确保一片叶子也不能掉;这第二,就是本君一手带大的猫主子平安,你须上心照顾,要确保一斤也不能瘦,你可清楚了?”

她诧异:“就这个?”

宋起安诧异:“就这个?这两样是本君的心头宝,信得过阿庾才托你照料,莫让本君失望啊。”

“阿庾?”

宋起安点了点头,“本君觉得总唤你美人别扭。”说着拍拍她肩膀,一个跨步就上了车。

“王君!”她喊道。

宋起安头已伸进车内,闻言又转身看她。

“王君为了百姓都亲自视察河道,妾不能自个在宫中享福。奉火节的事妾深感罪责深重,愿去普广寺带戒修行为芩愚国祈福,直到王君回来为止。”她说的恳切,只差眼带泪花了。

宋起安定眼看了她一瞬,忽然笑道:“本君记得有人曾说过这些不是她的事情,她做不来啊。”

阿庾瞧他上道的样子,心里忿忿,面上却还是乖乖笑着:“王君不在,这宫里妾住着也觉得没意思。”

宋起安转身进去,“可以,但要带上平安,它身边离不了人。”

簇簇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看着前面一位大摇大摆,另一位看什么都新鲜的美人和嫦絮两位“公子”,万没想到自己这一等侍女也会有扮上男装陪着主子偷溜出门的一天。

但庾美人在寺中的时候可是每天很认真地跪在佛祖脚边祈福求瑞,从没迟过。这样一想人家就只是想在七巧这么女孩子的节日出门逛逛,似乎也不是不可。簇簇一边紧紧看着,一边念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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