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面露难色,道:“宫里头的事千头万绪,臣妾一时还未处理得当,此时出宫,多有不便。”皇帝倒未强求,只道:“辛苦你了。”又朝嘉妃道:“朕原想带着你和四阿哥一同去,偏四阿哥病了,你在宫里好生照料,若是病好了,定要写信告诉朕。”嘉妃还沉浸在要与四阿哥团聚的欢喜里,并未细想,福身道:“臣妾遵旨。”
因着愉嫔在场,皇帝便也说了一句,道:“愉嫔倒可随扈。”愉嫔心里清明得很,自己算什么,没的惹皇帝烦,便笑道:“臣妾近日身子乏累得很,加之五阿哥上南书房读书之事,臣妾想亲自盯着。”皇后也道:“宫里事情繁冗,愉嫔帮衬的地方多。”
皇帝见她们懂事,含笑点了点头。
皇后刚刚掌权,一心想消弱娴妃在后宫的势力,更谋算着等皇帝、太后出了宫,自己好清理清理门户。而嘉妃挂念四阿哥、娴妃禁足、高妃卧床、顺妃自娴妃出事便一直称病不见客,到最后,与皇帝出宫的,后妃里竟只青橙一人。
翊坤宫整整收拾了半月的东西,衣物、吃食、用具,能先运走的就都运走,整整一百多箱马车的东西,浩浩荡荡的驶入了承德行宫。钦天监早已择好良辰吉时,待圣驾出发这一日,春光明媚,澄净的天际就像一片湛蓝的云海。临出发前,太后方传了话,说自己腿疾突然犯了,让皇帝自行出发。皇帝免了众妃嫔送行,天一亮,就带着青橙、三阿哥、六阿哥摆驾出宫。路途并不算太远,又未停歇,马不停蹄大半日功夫就到了。
三阿哥从未出过宫,街道两侧虽被黄幕遮掩,但三阿哥仍旧趴在窗槛上看得目不转睛,每看见一样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就要惊呼一声,问这问那。
例如他看见一条河,就会惊叫,道:“额娘,这条河比宫里的御河要宽多了。”当他看见一座山,就会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爬上去看一看。”若是偶尔远远看见有匍匐在地上叩首的百姓,就会问:“额娘,那些百姓都是皇阿玛的子民吗?”
青橙会笃定的告诉他,说:“是啊,整个大清都是你皇阿玛的。”
到了承德行宫,宫门前早已跪满了臣子宫人,而离行宫方圆数十里的地方都被戒防。军机大臣傅恒亲自调了四个前锋营的精锐侍卫,再特意加上了外火器营的官兵,将关口处守得水泄不通。皇帝不忘政事,连膳食也顾不得吃,入了行宫先往念恩堂批折子,看了几份八百里加急的边防奏折,立时做了批复。
青橙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带着三阿哥、六阿哥住进了念恩堂后殿。她第一次来承德行宫时,便是住在后殿,离念恩堂最近,皇帝想来时,穿过院子便到了。里面的摆设物件、装饰用具都保持着原样,自她住过,皇帝便再未让旁人寝居。
第107章 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
三阿哥甚少与青橙吃住同一间屋子,既兴奋又紧张,再加上是在宫外,也不用读书写字,直闹到夜半更深还不肯睡。他穿着寝衣在炕上打滚,翻跟头给青橙看,又摇头晃脑的背很长很长的唐诗,背完了就得意洋洋的问:“额娘,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炕下站在两个教引嬷嬷,两个乳母,再有青橙贴身的宫女,屋中其乐融融,底下人也跟着欢喜。青橙半靠着枕头,亦是一身月白纱裙睡衣,她笑道:“厉害,太厉害了。”永璋更加起劲,又翻了两个跟斗,他很想在青橙跟前表现表现,手上的劲道不由便使得大了,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甩下炕去。
嬷嬷们唬了大跳,齐齐伸手去接,却没接住,永璋实实摔在了踏板上。不等青橙问一句,他自己一骨碌爬上了炕,反安慰青橙道:“没事的,皇阿玛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怕疼。”
青橙还是担心,问道:“摔了哪里没有?”
永璋摇头,道:“没有。”青橙道:“过来,让额娘瞧瞧。”又仔细将永璋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才舒了口气,道:“皇阿玛的话是对的,你是男孩子应当勇敢。但如果真的哪里痛,也不能瞒着,知道吗?你还是小孩子…”话没说完,皇帝的声音传来,拖着长音道:“已经不小了…”永璋一听皇帝的声音,就有些害怕,直往青橙身后躲。
青橙起身趿鞋,笑道:“怎么这样晚?”
皇帝已经换了便袍,未戴发冠,背着手走过来,道:“明儿想带你四处逛逛,就多瞧了几份折子。”又扫了永璋一眼,永璋见状,忙跪在炕上道:“皇阿玛万福。”本以为皇帝要训话,不想却笑了笑,道:“早些睡吧,明儿带你去骑马。”说完便拉着青橙往外屋走。
后殿的院子有三进三出,第一重院落没有住人,分为膳房、下人房、库房等。第二重住了永璋和六阿哥,而青橙的寝屋在第三重。第三重与念恩堂相隔一片花园,开了两扇后门供主子们走动。宫灯高燃,两人沿着珐琅华彩宫廊缓缓踱步,月色迷离,淡淡的洒下一层薄雾似的幽光,照得院子里朦朦胧胧。
青橙遥遥望向白云翻滚的天际,笑道:“真好。”
没有旁人,没有规矩,半夜里能与皇帝迎了微凉的风散步,睡意缠绵的感觉真好。皇帝轻声一笑,道:“好什么?”青橙转脸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她记得上回来时,心里胆怯得很,顾东顾西,全然不是今时这般自在无忧。她眉眼弯弯,唇角露出浅浅的梨涡,道:“什么都好,房子也好,花草也好,天上的月亮也好。”
皇帝顿住步子,执起她的双手,道:“那朕好不好?”
青橙低头沉吟,静了静。皇帝有些着急,道:“怎么,还要想呢?”青橙抬头看他,像个小女孩似的轻轻摇着他的手,撒娇道:“你自然也是好的,但是还可以更好一点。”皇帝哈哈一笑,道:“那你说,怎么才能更好一点?”青橙道:“我能在行宫一直住到过年吗?永璋的老师可以从随扈的大臣里重新挑选,多跟着骑射营的官兵骑马习剑也可。六阿哥没什么操心的,军机处的折子让驿站直接送到行宫就是。”
皇帝看她小脸上满是期许,便道:“就这点子事?”
青橙点点头,道:“这可是大事!”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话自然是哄人的,青橙若想住一辈子不回宫,他还真的答应不成。犹是甜言蜜语,青橙听着亦是涌起柔情,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无言而笑。月如勾斜的碎玉渐渐垂落,初夏的风含着花草清香,沁人心脾。周遭蛙鸣虫叫,枝叶窸窣作响,却愈发衬得静谧安详。
翌日大早,永璋还在睡梦中,恍惚觉得帐前站着人影,睁开眼一看,吓得半死,连忙坐起来喊:“皇阿玛。”皇帝不似在宫中那般威严,他穿着杏黄马蹄袖骑装,发辫梳得油亮,擎起帐子,笑道:“还不起来,朕可不带你去骑马了。”
永璋从被堆里一跃而起,嬷嬷们早已备好阿哥袍,毕恭毕敬上前伺候。青橙从旁侧的房间抱着六阿哥出来,皇帝伸了手想要扶青橙一把,不想六阿哥以为皇帝要抱自己,就眼巴巴的张开双臂往皇帝怀里扑。宫里讲究抱子不抱孙,皇帝愣了愣,青橙亦懂,欲要抱着六阿哥转身,不料六阿哥竟“哇”的一声大哭,那模样是非皇帝抱不可了。
乳母们面如土色,生怕皇帝一生气,连着她们也要责罚。
六阿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哽咽着喊:“皇阿玛...皇阿玛...抱抱...抱抱...”他哭得撕心裂肺,皇帝看不过了,缴械投降道:“好...好...”他往青橙怀里接了六阿哥,因着从未抱过,姿势僵硬得很。青橙担忧,道:“累不累?”皇帝还没开口说话,六阿哥已破涕而笑,肉嘟嘟的小胳膊环住皇帝的脖子,直往他肩上蹭鼻涕。皇帝心里软软的升起一股温暖,平素觉得小孩子是很讨嫌很麻烦的,今儿自己抱着,竟是另一番滋味。
他轻轻的拍着六阿哥的背,笑道:“这小东西和你一样——胆子大得很。”永璋的衣服穿好了,青橙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皇帝,四人慢吞吞的往第一重院落走。膳房的宫人在堂屋摆了四大桌的吃食,每桌有数十样。靠在最门边的八仙桌上摆着四副碗筷,上面搁着三鲜素饺、羊肉汤、碧玉肉羹、象眼包子、葱蒜凉拌木耳、一品腐乳等,都是皇帝、青橙素爱的几样吃食。旁边还有三大桌的鸡鸭羊肉、火锅蒸菜及酥酪点心。除了三阿哥往旁桌捡了一罐酥酪,旁的膳食均未动筷。用完膳,皇帝道:“都是好的,拿去赏与傅恒、张廷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