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薛之禹只是个孩子,到了晚饭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还在闹别扭。虽然一开始还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到了饭后,却缠着流云不住地问些关于长安的事情。尽管依然不肯叫贤儿师弟,却把藏起来的糖果分给贤儿大半。
唐莘这时才觉得自己荒唐,师父做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自己竟然就如此唐突了他。
她心中烦闷,天色晚了依然一个人在宅子里转悠,转来转去,不知怎么走到一处院落。院子里隐约发出光来。唐莘走进院子,院中有一株梅树,此时天气已暖,花早已谢了,只有叶子在地上留下片片疏影。
一簇昏黄的灯火在一扇窗前跳动,唐莘怕惊扰了人家,转身要走,那门却开了,原来是沈檀。
“进来吧。”沈檀好像知道唐莘要过来一样,并不诧异吃惊。
唐莘低下头,心跳的厉害,师父的房间她还是第一次进。一进去是四四方方一间书房兼小厅,小厅中有扇门,用帘子隔开,里边大概是沈檀卧房。
窗前的桌上正摊了本书,原来沈檀是在挑灯夜读。桌旁通到房顶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卷书籍。
唐莘喜爱读书,这一路却没能有机会摸到书。她忍不住问沈檀,得了应允,便在上边寻书看。
她随手翻了几本,不是药集就是制毒粹毒的书卷。唐莘摇了摇头,准备去搬个凳子,方便翻找放在高处的书。她的目光却扫见放在书架边缘的一个白瓷茶杯。她探过头一瞥,竟然里面还有半杯残茶。
她不由地捂嘴偷笑,师父这么不食烟火的人,原来也是会到处乱放东西。唐莘笑意盈盈地把那杯子取下,和桌子上沈檀刚刚用过的杯子敛在一起,收到一旁。
沈檀看见,微微一怔,笑道:“真是劳烦糖糖了。可找到了什么好书?”
唐莘端起桌边的凳子,指了指书架顶上:“下边都是些医书。等有精神了再看,现在看了怕也记不住。”
沈檀忽闪着好看的睫毛,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看得唐莘心神一醉,甚至想伸手去触摸他的睫毛。满心只觉得自己以前读书看到的才子,怕是也就如此了。
都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这人就给自己当师父。
唐莘沈檀盯着想得出神,忽然听见他轻声咳了一下,心倏地一跳,赶紧回过头在书架顶上又是一番寻找,依然没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随手拿了个关于山川河流的经注准备走人。
这山上清幽,又没有更鼓催人,让人不觉困倦。沈檀却不知看什么看的津津有味,灯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厅中那帘子上,微微地抖动着。
唐莘悄声告辞,刚要转身离开,目光隔着沈檀那散落的头发,瞥到了他翻开的书页。唐莘忽然挪不动脚步了。。。
她耳边如春雷轰鸣,整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真傻,那书上分明地写着“平谷郡有女八岁,忽口吐狂言。。。”
平谷郡。。。是平谷郡!不是平阳郡!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平阳郡是边陲重镇,在大燕西边与固伦国接壤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v⊙)嗯,那个杯子是怎么回事呢?
门帘,嗯门帘
第17章 皇帝能顶两头牛
好似有一桶冰水将唐莘从头淋到脚底,她整个人仿佛凝住了,原来竟然是记错了一个字。唐莘自责自己到极处,反而气得笑出声来。
沈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眉头轻蹙,清了清喉咙:“糖糖笑什么?可是为师脸上沾了墨汁?”
唐莘迅速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垂头丧气地告诉沈檀自己记错了字。
沈檀端坐在桌前,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
待唐莘讲罢,他淡淡地说:“其实从长安去平谷郡,在平阳停了一下,也不算绕了太多路。”
沈檀到底是沈檀,他这一说,唐莘心中立刻舒缓得多了。温暖绵长的檀香味儿稀疏地充盈着这房间,唐莘竟然有点不想挪窝。
然而更深露重,唐莘怎好滞留男子卧房,她依依不舍地走出这院子,被夜风一吹,头脑骤然清醒,才想到了一桩事儿。
“师父桌上的茶杯是温的,那书架上的茶杯怎么也是温的?”
唐莘渐渐走远,沈檀那小院里的树影被灯光晃得忽明忽暗,一只夜莺扑棱棱地飞到树杈上,圆圆的脑袋左右晃动着,倾听着房中传来的私语声。
“她去平阳郡做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看见了这本书。。。”
“。。。平谷有女八岁,师父。。。你可护她前去?”
沈檀看着眼前那面容苍白的青年,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慕容白,我既然收了她为徒,自然要护她周全。为师无意追问你为何对糖糖如此关心。可是。。。”,沈檀忽然单膝跪地,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年轻的皇帝,“陛下,你身为九五之尊,还请以自己的身体为先,养好身体,尽早回朝。”
慕容白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相信师父。”,他面色乍然一凛,修长苍白的手指深深地嵌入椅子的扶手,“流云那贼子,竟然不忠不义,胆敢背叛朕。若不是还要留着他,顺藤摸瓜,查出那主事之人,朕非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说到最后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窗外的鸟儿受了惊吓,扑棱棱地从那树杈上飞走了。慕容白好不容易止了咳,接过沈檀递过来的药汤,却不着急喝,而是把那碗端起,前后左右看了看。
沈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陛下,这是你那只碗。我怎么敢拿错。”
慕容白轻笑:“朕自认是个明君,就是这点小毛病,无伤大雅,不打算改了。”
沈檀心思却不在这上边,他盯着慕容白胸前渗出来的鲜血,不由地把眉头皱起。刚才慕容白那一阵咳嗽,伤口怕是又裂了。
他在江边寻得慕容白那日,慕容白的情形比如今更狼狈百倍。当朝天子慕容白,竟然身穿布衣,坐在一艘乌篷船内。
万幸慕容白所坠的山崖藤蔓丛生,加之坠落之时,功力又恢复了几成,他才捡了一命。然而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他身上却几乎不着寸缕,那横生的枝杈乱草,早已将他那锦袍刮得一条条的。
那几日,他除了风餐露宿,就是借住农舍。慕容白虽然不是个昏君,但总也是锦衣玉食,这次他倒也算因祸得福,识得了民间疾苦。
有几次住在山民家中,硬着头皮听这小民妄议朝政,几乎要跟对方吵了起来,偏偏跟山民还讲不清楚,最后竟然是慕容白自认错误。
不过慕容白不由暗暗自得,治下小民还有精力和陌生人斗嘴,自己还真是个明君。
“听说咱们这皇上又要选妃啦。”那家农妇往慕容白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你是长安来的?可见过皇上?”
慕容白摇了摇头,有点为难地看着那块鸡蛋。然而,他的确是饿了,加之身上伤又重,实在挑不得食,便硬着头皮将那鸡蛋夹进口中。
那农妇却不依不饶,鼓着一双水泡眼,继续缠着他问:“听说咱们这皇上还年轻,人精壮得很,下田能顶一头牛?”
慕容白差点把饭喷了出去。
那山民却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撂,面红耳赤地跟他老婆争执到:“你这蠢妇人懂什么!小心胡说八道被差人捉去,什么叫皇上下田能顶一头牛啊?”
慕容白方要点头称是,却听见那山民大着嗓门吼着:
“咱们皇上肯定能顶两头牛!”
慕容白摸了摸前胸那道深深的伤口,亏得这夫妇采得山上草药,这口子才没有发炎溃烂。他把头深深地埋在那饭桌上,暗暗求神,可别让这对夫妇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真让自己去拉犁耕田,那还真是吃不消。
不过,这对夫妇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们儿子在镇上给一户富人的管家手下做事,正骑了主人家马匹回家。那夫妇看慕容白虚弱,就叫儿子骑着马带着他去了龑水北岸。说起来,比唐莘和流云到的还要早些。
他早有人在岸边接应,便一边等着沈檀来接,一边自己挑些杂七杂八的药给自己治伤。慕容白也是读过几部医书的人,自认为医术堪比宫中太医。虽然等沈檀到了,对着他挑的那些药材甚是嫌弃。
其实,唐莘和流云过江那时,慕容白就在不远处的小船上观望。他本来还担心流云会不会对唐莘下毒手,可是看着流云的样子,倒更像唐莘的跟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