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79)

“可是……”

杪春眼中含泪,嗫喏道,“可是,这是您最喜欢的镯子。”

“最喜欢?”

晨音好笑,“你也是女子,我问你,你有了漂亮的新衣裳,可会再惦记那些旧衣?皇上昨日不是赐了对玻璃种镯子么,瞧着水头极好么,今日便戴那对吧。”

听她这样说,杪春总算松了口气,擦了擦眼角,连忙谢恩,起身替她继续梳妆。待她收拾妥当,原本倚在南窗前摆棋盘的皇帝不知何时过来了。杪春福了福身,无声退下。她是个粗心丫头,走得急,竟忘了把碎成两半的镯子带出去。皇帝站在晨音身后,两指掂起一段玉镯看了看,随口道,“羊脂玉的,这成色应不算难找,朕吩咐人给你打一只相同的?”

“不必。”

“为何不必?朕可不是你那个小宫女,随意两句便能哄住,你分明极喜欢这个镯子。”

皇帝又道,“你要是嫌麻烦,便让内务府拿下去,在断口处镶一层金饰合上也成。”

晨音摇头,断然拒绝,“碎了的东西,不要也罢。”

皇帝睨着晨音,突然说了一句,“老猪腰子老正了。”

“咳!”

晨音险些被口水呛着,一双眼却是亮如繁星,好奇问道,“皇上打哪儿学来的盛京土话?”

盛京话里,‘老猪腰子正’是说一个人固执不听劝。晨音来京城许久,惯常听到的都是官话,倒是没听过乡音。“你管朕那里学来的。”

皇帝视线飞快掠过晨音黑亮的双瞳,闪了一瞬。不动声色的拉着她去到外间桌前,“快些用膳吧,下晌朕带你去慈宁宫请安。”

按规矩,晨音封嫔后,理当去慈宁宫、寿康宫谢恩。可太皇太后近些年念佛喜静,不爱后妃们叨扰,特地免了后妃们的定省请安。太后向来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自然有样学样。现下能有机会出入这两宫的,整个后宫唯有佟贵妃一人。晨音心知肚明太皇太后不喜欢自己,所以从不去慈宁宫招嫌。也不知道皇帝今日突发奇想,要亲自带她去请安,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晨音有心想试探,皇帝口风却紧得很。-慈宁宫。晨音与皇帝前后脚入殿,正好太后也在殿中。待皇帝给两位长辈请安过后,晨音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给二人行了套繁琐的大礼。殿内静得出奇,仿佛能听见香炉新填的香料烧着时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听太皇太后淡淡唤了声,“起身吧。”

晨音谢恩后,悄然站起身,退到右侧敛目站好,听皇帝与太皇太后这两位天下身份最贵重的祖孙,如寻常人家一般闲聊家常。气氛越是松散,晨音越不敢放松。她总觉得,皇帝今日对她表现出来的言语行迹十分怪异。这趟慈宁宫,绝非请安这么简单。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外间宫女通报,佟贵妃来给太皇太后送抄写的经文了。佟贵妃这趟,来得委实凑巧,因为太皇太后话里,正好提及她。“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与对待晨音的冷淡态度不同,太皇太后熟稔招呼了佟贵妃去近前,垂眸看她新抄的经文时,不住点头赞道,“你这笔字近来越发精益了,难为你每日料理宫务之余,还能抽空替哀家给佛祖尽心。”

“每次臣妾送经文来,老祖宗说的话都差不离。如今啊,臣妾每次跨进慈宁宫前,都要绞心脑汁想,今日该如何回老祖宗,才当得起老祖宗这顿夸。”

佟贵妃笑眯眯嗔道,“老祖宗也心疼心疼臣妾,下次可别再说这些折煞人的话,臣妾笨口拙舌的,实在费脑子得很。”

晨音早就发现,太皇太后与皇帝这对祖孙,在看人方面,眼光十分相似,都喜欢面上热闹有鲜活气,且坦诚不易拘谨的。佟贵妃既善察言观色,又能言善道,放得开架子,对待太皇太后这个天下最尊贵的老妪,态度如对待家中长辈无二——敬重中不乏亲昵。她得太皇太后喜爱,是意料中事。只见太皇太后虚点佟贵妃一下,笑道,“你若是嘴笨,那我这满屋子里的人,怕都成了哑巴。”

佟贵妃也跟着爽利发笑,方才还略显沉静的殿内,气氛霎时活络起来。坐在太皇太后右面的皇帝面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略侧过身,瞥了眼纸上工整的簪花小纂。这才道,“能得老祖宗看重,贵妃近来确实精益不少,当赏。赶巧朕前日朕刚着人从库房里理出一对半人高的珊瑚树,便给贵妃拿回宫去摆饰吧。另还有一方唐时传下来的砚台,也赐予贵妃。”

皇帝前两天分明还在因安、敬二嫔的事暗自怪罪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赏赐,让佟贵妃有些不安,立马恭敬谢恩,“多谢皇上。”

“不必拘礼。”

皇帝目光落在佟贵妃身上,关切道,“朕看你近来似消瘦许多,可是宫务繁杂,分不开身?”

佟贵妃眉心跳了跳,心头那股不安越发强烈,一口否认道,“六宫和睦,臣妾能费什么事。前两天皇上吩咐替宜嫔妹妹修缮翊坤宫的章程已拿出来,皇上可要听听?”

佟贵妃说这话,既是有意讨好皇帝,又暗自盘算把话头转到晨音身上去。太皇太后因福全而不喜晨音之事,是由她一手主导的,她心知肚明。若眼下太皇太后要挑晨音的刺,她便是递了个由头上去。哪知殿中却无人搭她的话。皇帝两指轻轻一敲,转头与太皇太后说道,“贵妃素来报喜不报忧,孙儿实在见不得她这般辛苦。不若让惠嫔、端嫔、荣嫔等同贵妃一起协理后宫。如此这般,朕公务繁忙之时,贵妃也能替朕多往慈宁宫来尽尽孝心。”

果真如此!皇帝定是知晓了安敬二嫔之事有她的手笔,不便明面惩治她,引出后宫不睦的笑话,便提人上来分她的权。佟贵妃强颜欢笑,可渐白的唇色与轻颤的身形出卖了她。想为自己争一争,说句不辛苦,不必派人协理六宫。太皇太后却先她一步,颔首称道,“皇帝顾虑周全,很好。惠嫔几个都是稳妥人,哀家也放心。”

佟贵妃不敢置信的看向太皇太后,不懂为何连她老人家也不帮她。而且,还似要彻底拆掉她的台。但她终究是聪明的,惊怒过后,便沉了下来。再未露出什么失态之举,一言不发侯在旁侧。“哀家上了年纪,耳朵也不好使。皇帝方才说惠嫔、端嫔、荣嫔,哀家可是听漏了什么?”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晨音身上,今日第一次用正眼瞧了她。皇帝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言外之意,摆手笑道,“老祖宗耳聪目明着呢,孙儿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带宜嫔来请安不过是顺便。这去年大封后宫,虽定了嫔位排序,可如今生了变动……”

皇帝微妙一顿,“这嫔位上的后妃增增减减。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后宫之事,还得劳请老祖宗示下。”

太皇太后闻言,静静望向眼前由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皇帝,面上无半丝异状波澜。“说起后妃排序,哀家倒是想起另外一桩事,前些日子皇帝你来请安时曾说过,有意仿照汉人,为诸位皇嗣列辈序齿。哀家年纪大了管不动事,让你自己与大臣商议着来,不知现下如何了?”

“已初步定下,只等老祖宗过目。”

皇帝明显是有备而来,很快便由顾问行碰了个描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张对折的红纸,呈给太皇太后。“男嗣行‘胤’,女儿行‘容’。”

太皇太后阖目,沉了片刻,忽地睁眼笑道,“胤,子孙相承续也。容,盛也。皇帝这二字选得甚好。”

皇帝剑眉斜飞,笑着应了两句。只听太皇太后又问,“既定了行字,那序齿又是如何算的?”

皇帝笑意略淡,“前些年宫中子嗣多半夭折,若要序齿,难免致玉牒名录混乱,现下自是按在世的皇嗣长幼排。”

这话,便是彻底把已殇的嫡长子承祜被排除在外,定下了惠嫔之子保清的长子地位。“皇帝可是想好了?”

“自然。”

太皇太后略略颔首,说道,“既然如此,那皇帝刚才提到的嫔位排序,也能定下了。安嫔虽深居储秀宫养病,但仍是众嫔之首。敬嫔病逝,第二的位置空出来了,便由……”

太皇太后似觉得为难,推了推额心,低声喃喃,“惠嫔、皇长子生母。”

说是独自低语,那声音却是不大不小传到了每个人耳中。这个瞬间,晨音恍然明白过来什么。悄悄抬眸望向皇帝,很巧,他也正朝她看来。殿中央摆放的三角鎏金纹鹤香炉冒出缕缕白烟,把他脸上的棱角尽数模糊,有种浅淡的温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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