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时与人相处得好吗?”君瑶问,“可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小吏摇头:“我不太清楚,但他为人温和有礼,就算有人和他起冲突了,他也会谦让谅解的。”
“与人发生冲突?”君瑶敏感地追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吏利落地将书册摆放整齐,说道:“有一次几个吏员一起吃饭,韩愫的筷子戳到别人的手,将别人抢到的唯一的鸡腿撞掉了,那人以为韩愫是故意的,就与他起了争执,差点动手了。幸而韩愫讲理,主动认错之后,次日还给他带了荷叶鸡来。”
隋程瘪瘪嘴:“吃饭能恰好撞掉别人的鸡腿,也是巧了。”
县衙里的吏员伙食一般,想要吃肉就要抢先。韩愫是新来的,那些老吏员自然有意无意打压排挤,为数不多的鸡腿轮不到韩愫吃。韩愫撞掉他人鸡腿,立刻有人欺压寻事,说他是故意的。
小吏解释道:“其实我觉得韩愫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习惯用左手嘛,动筷时难免和别人的右手相撞,也不见得是故意的。”
“韩愫习惯用左手?”君瑶心中一凜,“写字拿刀之类的,也用左手吗?”
“是啊,”小吏翻出韩愫的脚色,指着纸页最末的掌纹与指纹,“别人按手印,都习惯按右手,他按的是左手。”
待他离开之后,君瑶将韩愫的手印收好,放入袖中。
账目比对得差不多后,君瑶才与隋程一同离开县衙。
李青林却也刚从工房办公处出来,主动要送两人回关家院子。
隋程浑身懒散,早就不想骑马,一口答应了。
李青林备了马车,车厢比他往日乘坐的要宽敞些。三人上了马车之后,李青林拿出一袋猫食,递给隋程。
隋程对猫食很有研究,打开来嗅一嗅就知道是上好的食材,爽快地收下了。
其后,李青林将一方锦盒递到了君瑶身前。
“只是我让人打的剔鱼骨的小件,你若喜欢,就拿着把玩把玩。”他说道。
锦盒内的剔骨小件玲珑精美,银玉镶嵌,华而不俗,有镊夹、柳叶刀、银质小铲、银筷,手柄处的白玉温润淡泽,雕镂以海棠芙蓉花纹。与其说是用来剔除鱼骨,更不如说是一件难得的稀罕物。
君瑶受之有愧,轻轻按下锦盒,尚未开口婉拒,锦盒已轻轻落在她手中。
李青林依旧笑容浅润,目光温和如春:“你若是拒绝,就不怕我难堪?”他口吻亲和,却不容她拒绝。
刚欲说出的话,就这样被化在舌尖。这锦盒若是收了,君瑶也说不出哪里不妥,何况隋程也痛快地收下了他的东西,她在推拒,当真见外了。
她收下锦盒后,李青林稍稍绷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将隋程与君瑶送到关家院外,李青林才与何三叔一道离开。
入了院子,隋程立即将新得的猫食喂给小狸猫,兴起时,自己忍不住尝了一颗,想琢磨出配方,顺道给在京中的大黄与狸奴也配制一些。
君瑶将锦盒放在桌案上,又顺手拿起明长昱送的瓷瓶。瓶中的药膏还新鲜着,用了大半了,她肩上的伤也快痊愈,只剩下浅浅的伤痕。趁着有空涂抹了些,又将今日查出的线索一一汇入册中整理。
刚好将几条疑点写完,明昭就提着食盒入了关家院子。
说来也巧,食盒中的菜色与今日午时吃的很相似,清蒸鲈鱼、黑鱼豆腐汤,还有香菇时令清炒。
明昭按住放在桌上的食盒,似笑非笑地盯着君瑶,说道:“楚先生今日吃得可好?”
“还不错,”君瑶说。
明昭端着笑:“可是吃了清蒸鲈鱼?黑鱼豆腐汤?”
君瑶不明所以,总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她蹙了蹙眉,迟疑地点头。
明昭轻叹一声,将食盒一一盖好,说:“真不巧了,侯爷说你与赵大人吃了鱼吃了汤,想来是不饿的,所以命我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君瑶早就饥肠辘辘,见了食盒中的美食,已经有些馋了,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大快朵颐,谁知道明昭竟要带回去?她不解:“带过来又带回去?不嫌麻烦吗?”
“怎会?”明昭拎好食盒,转而交给身后的人,说道:“侯爷也是为你好,怕你吃了太多鱼,身上沾了鱼腥。”
君瑶默然片刻,轻笑说:“多谢侯爷关心。”
明昭轻咳一声,觑了她一眼,问:“你可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侯爷?”
“没有,”君瑶不假思索地说道,说罢转身进屋,将昨日明长昱给的食盒一并交给明昭,“这个也劳烦你带回去吧。”
明昭面色有些沉,恨恨瞪她一眼,也没立刻离开,而是说道:“侯爷还有话让我转告你。”他面色正肃,说:“方才你与他人在一起,也不好让人递话。”
君瑶问:“出什么事了?”
明昭说道:“出云苑赵无非的休息室出了些异常,侯爷请你去看看。”
查过画舫之后,君瑶本就打算去出云苑看看。此刻听明昭一说,她不敢耽误,立刻策马前往出云苑。天色渐晚,出云苑倒是越发热闹起来。
赵无非的休息室,本就被人看管了起来,闲杂人等都不能随意接近。君瑶作为查案人,不会被人盘查就可直接进入。还没推门而进,便见一人立于灯下。
晚来月色溶溶,灯火淡淡,月影与灯光交织晕染,映在他利落轻垂的衣衫上,隔着几分距离,那人亭然而立,依稀透着几分疏冷。见君瑶走近,漆黑深邃的眼眸轻垂而来,冷然不语地睇着她。
虽说在这里看守的都是他安排的人,但君瑶依旧觉得他十分晃眼。她轻垂眼睑,避开他的注视,推门进了屋子。
明长昱面色微冷,一言不发地随她而进。
赵无非的休息室并没有丝毫变化,一应陈设布置,都如上次来查看时一模一样,连氤氲在空气中的浴液香味,也依旧悠长沁人。
她站在外屋,环视一周,有些不解:“这里怎么了?”
明长昱勾唇而笑,笑意里渗着几分冷意:“有腥味,你没闻到?”
君瑶深深嗅了嗅,摇摇头:“什么腥味?血腥味?”若是血腥味,为何第一次来查看时没有闻到?
她的衣袖忽而被明长昱轻轻执起轻轻一闻:“鱼腥味,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那么爱吃鱼?”
君瑶怔愣,将衣袖抽回来,放在衣袖中的脚色也顺势掉落。她俯身将脚色捡起,递给明长昱,心头却是又好气又无奈。
“这是韩愫的脚色,上面有他的掌纹和指印,”她说。
明长昱不过看了眼,随意将脚色叠好放入自己衣袖。他静然看着她,熹熹灯火映衬出她额头的薄汗,柔软的发丝轻贴在肌肤上,柔软又细腻。
他默默收回视线,带着她入了屏风之内。由屏风分隔出的内室,是赵无非休息的地方,甫一进入,便有几只苍蝇扑面而来。君瑶即使挥手,将在眼前飞旋的苍蝇赶走,明长昱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别动。”
行动静止后,屋内的苍蝇也稍稍安静下来。或是入夜将晚,蚊蝇也需休憩,星星点点的苍蝇大多集聚在地板上,床褥上,缓慢地爬行着。
今日正午,看守这间屋子的人,便发觉屋内飞进了不少苍蝇,安静时“嗡嗡”之声尤其密集,纠缠在人身边也甚为厌烦。起初看守的人也未曾注意,直到明昭过来看过之后,将此事告知明长昱,才隐约觉得这些苍蝇来得蹊跷。
“怎么会有这么多苍蝇?”君瑶轻声问。
明长昱说:“你仔细看苍蝇聚集的地方。”他沉吟道:“人闻不到的气息,苍蝇能闻到,它们尤其喜欢腐坏的味道。”
“腐坏?”君瑶蓦然抬眸看着他。这间休息室干净整洁,没有放置任何易腐易坏的东西,除非……
明长昱见她已然想到什么,继续说:“这间房,是特意留出来作为赵无非的休息室的,出云苑的人怎敢怠慢?在接风宴之前,他自己就安排人仔细清扫过,甚至还熏了香。别说是苍蝇,就连蚊子也不会飞进来。可这两日突然多了这么些苍蝇,说明这屋子里有了腐坏的味道。”
“这腐坏的味道,会不会是血腥味?”君瑶打起精神,思索着说:“其实,这间屋子,或许才是赵无非死亡的现场,凶手将他的血清理干净,且用浴液香味掩盖住血腥味。但就算看似将血擦干净了,依旧会有残留,残留的血因天热腐败,发出臭味,吸引了这些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