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虽洁身自好,但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他极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变化。
林璇刚刚那过于愧疚和心疼的神色里,还参杂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愫。
萧敬走出房门后,抚了抚胸口,这房间里也太闷了一些,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何涣一听卫恒出事,匆匆赶来了医馆,进了医馆后院。
他一开门看到床上躺着的卫恒和床边眼眶发红,面色苍白的林璇,他心中一颤,忍下情绪安慰道:“阿璇莫怕,何先生来了。你先出去,然后帮我把黄大夫唤进来。”
林璇点了点头,忙起身出去叫黄大夫了。
黄大夫此时还云里雾里,他刚刚隐约听到医者的名字叫何涣,然后整个人就处于轻飘飘的状态了。
那可是何涣先生啊!
他不仅医术高超,更有一颗医者仁心,他救治了许多疑难杂症,并把自己的救治经验和医术口口相授与别的医师。
他的美名天下皆知!
不过,何先生最近才随卫王来的帝都,也不知道这伤患是何种身份。
黄大夫轻飘飘地走了进去,便看见何涣正在给卫恒把脉。他不敢出声打扰,就安静的站在一旁。
何涣把完脉,心里一沉,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黄大夫,叹了口气:“先生想必已经发觉了,这位郎君他的情况不太好。”
第66章 认清
卫恒的情况的确很不乐观,他的伤口明明已经用了上好的金疮药, 但不过小片刻, 又开始重新渗血。
那些重新染红了黄原包扎上的纱布。
何涣瞧着卫恒在昏迷时也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皱着的眉头,心疼的叹了口气:“王……王郎的情况不太好, 若远也说说你的看法罢。”
说到病人的时候,黄远不自觉就冷静了下来:“那.箭.穿透了这位郎君的肩胛骨, 除去深深的箭.伤之外,他还中了毒。那毒.降低人体的恢复功能, 让血没有办法止住, 我猜想若是最后还想不出解毒之法, 只怕王郎就会缺血而死。”
说完后,他谦虚地看向何涣:“您才是先生, 学生在您面前说这些,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学生姓黄名原, 字若远, 先生不嫌弃, 可以叫我的字。”
“都是医者, 若远不必同我客气。”何涣拿出针包,垂目瞧着卫恒的伤处:“我见你为他做了些处理, 做得很细致周到。我有金针排毒之法,此法要以药物护住心脉,然后再试着把箭取出来,只是老夫不知此法是否有效。”
“但如今也只有此法妥当一些了。”何涣郑重地看着黄原:“还要有劳若远给我打下手。”
黄原受宠若惊:“先生不必客气 。”
能给何涣打下手,是多少大夫都求不来的好事。
于是何涣开始替卫恒扎针, 屋外的林璇渐渐有些坐立难安。
不一会儿,金深就用了一根绳索绑了今日守在卫恒身边的两个副将来到林璇身边,冷着一张脸狠狠踹了他们的膝盖一脚。
两人膝盖一疼,反射性的跪在了卫恒面前,羞愧得不敢抬头。
林璇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心里焦急烦躁,语气微凉:“怎么了?你们怎么突然就跪到了我的面前。”
金深也一并跪下,他声线毫无起伏:“我等是来请罪的!这二人渎.职,他们没有保护好王上同郎君,让王上受伤,乃大罪,恳请郎君赐死。”
“卑职万死难辞其咎,求郎君赐死。”垂首的两个副将,愧疚难当。
林璇疲倦地叹了口气:“起来吧,这事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若实在要罚,便罚你们日常训练比平日再多一倍。”
金深狠狠地朝两个红了眼圈的副将毒舌道:“你们没出娘胎吗?怎么像没断奶的奶娃娃一般?哭什么哭,你们还有脸哭?!你们还不谢谢郎君宽宏大量。”
两个副将砰砰磕头道谢。
林璇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金深站起来,靠近林璇:“卑职第一时间去现场勘察了一遍,然后有了些许发现,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未免打草惊蛇,便不能让外人知晓。”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萧敬,意有所指。
金深板着一张棺材脸开始了颅内风暴,这个人对他们林少府可是心怀不轨,万一就是他想要横刀夺爱,才故意策划了这一切,那他接下来的话岂不是白说了吗?
林璇知道萧敬品德高洁,但是此时关系重大,她为难的看向了萧敬。
被当做了外人,萧敬心里闷闷的,但他面容不变地朝林璇拱了拱手:“今日温礼出门已久,身旁还无仆从相随,恐家人忧心,所以和阿璇就此别过。若是有需要温礼帮忙的地方,还请阿璇不要同我客气。”
林璇感激道:“谢谢萧兄,若有需要,我不会同你客气的。”
萧敬温和一笑,往外走去。
余下的破军营把医馆后院重重围住,然后金深才把手里的匣子打开。
“少府大人瞧瞧这支.箭.可有何不同。”金深把最开始射向林璇却没身寸中的箭.拿了过来,呈给了林璇。
“这箭尖的毒我在路上用布擦了,然后把布交给了何先生。”
林璇拿起箭.细细观察,从箭.身到箭.尖,最后再到箭羽,然后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金深道:“少府大人也发现了吧,这箭.的箭.尖尤其尖利锋锐,乃是用了何萧何先生特殊的淬炼法子,才能使得这箭.锋利入骨。”
林璇听着听着,怒极反笑:“我竟想不到,原是我们之中有了内鬼!用着我们的东西,杀着我们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这一批改良过的羽.箭,因为卫恒和林璇要来帝都,所以如今还未曾下批要大批量生产,因此用着这批利.箭的,只有卫国一部分弓.兵。
金深脸色更冷:“大人放心,卑职会查清楚,到底是谁背叛了王上。”
林璇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给我还好查查到底是谁!”
若是查到他是谁,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卫恒受过的伤和背叛,她全部都要讨回来。
“还有,你们去查查赵王和燕王的行程,若是他们快到帝都了,便不必瞒着王上受伤之事,若是他们离帝都还远,那便把王上的事瞒上一两日再说。”
金深没有问原因,他只恭敬道:“卑职遵命。”
林璇摆摆手:“你去吧。”
等人退下,堂中就只有林璇一人了。她心中焦急惶恐,就随意做到了屋前的台阶上,专注地听着屋中的动静。
她气质实在不俗,过路的小童,后院学医的半大孩子,只敢偷偷地看她一眼,就去忙师傅吩咐的事去了。
林璇这一等便等到了金乌西坠,屋中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响动。
帝都在北,如今进入了秋日,白天很热,但太阳一落山,便有些凉了。
守在暗处的亲随拿了一件云纹披风,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大人,天凉了,披上衣服,吃点东西吧。”
林璇接过披风披上,饭菜却没有接。
“这些饭菜你们拿去吃吧,如今我也吃不下。”
亲随想劝但没有劝住,他只能拎着食盒,垂头丧气的走了。
天边烧灼过后的彩霞慢慢被乌云遮盖,太阳落了山,一轮明月随后爬上了黑漆漆的天空,点亮了长夜。
林璇抬头看着稀疏的星子,心头第二次这样茫然又无措。
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刚刚跨越了一个世界,突然来到这个地方。那是时她十分害怕迷茫,不知道自己来这个陌生的朝代有什么意义,后来父母给的亲情先勾住了她情,再然后是这个地方的百姓绊住了她脚步,让她想要做出一些改变。
最后,是卫恒用十多年的感情,让她彻彻底底爱上这个世界。因为她在这个世界,除了拥有了父母之外,还有了她爱的人。
没错,林璇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知到自己的内心。
她是爱着卫恒的,她骨子里有些凉薄,但卫恒却用时光慢熬,用等待浇灌,用共同的期望小心翼翼养护这份感情,然后她逐渐沦陷了。
卫恒对她拥有唯一性,她是非卫恒不可的。
因为再没有一个人能耗费这样冗长的时光,让她慢慢看清自己的内心。
林璇早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她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