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楚廷到江南之后就走马上任了,而王素素则说为了避嫌,自己在外面找了屋子住,第一笔开店的资金是问楚廷借的,后来钱赚够了,她就把之前的那些都还给了楚廷。
楚廷看着那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钱财,苦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王素素,想来王素素是要跟他计算分明,并不想欠他太多的情。她的态度让他明白,自己恐怕没法像李啸玄一般,让她依靠了。
冬天围着火炉乃是人生一大快事,王素素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粽子,手脚冰冷地缩在屋子里的火炉前,抖得不成个样子。
来到杭州又是一年,马上便要过春节,隔壁邻居家家户户都张贴了对联春联大红福字等着过年,腌肉腌菜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江南的冬天多雨,买下的这间小院子里只住了她一个,所以尤其的冷清,每日让街上卖炭的小哥给运了一车车的炭火来,却还是驱不走这无边无际的湿寒。
再度裹紧了自己的棉衣,王素素把冰冷的脚更凑近了火炉一些,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哔哔啵啵的炭火声驱走了无边的寂静。
刚一开始还忐忑着,怕有人来捉她,可是有楚廷护着,李啸玄派了不少人来江南找她,都被楚廷的人给挡回去了,但这些王素素是不知道的,过了一年,事情也都平息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住了这么些日子,同左邻右舍都混熟了,连带这里的乡长保正都同她熟络了,也没有人会来问她自哪里来,从前是做什么的,只道是一个做生意人家的小娘子,夫君外出做生意去了,因为喜欢江南,便搬来此处住了,人很漂亮,很会做生意,也很会做菜,如此而已。
一开始不习惯,总要在做梦的时候梦上他两三回不可,可是时间长了,渐渐的,这种梦也不做了,能睡着些,只是每天醒来枕边总是湿湿的,才知道自己大概又在梦里哭过了。
日子一天天过,却总是寂寞,裹着一身棉袄寻着店铺打算开自己的第三家食铺,可总是寻不着和心意的店面,才知道以前他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早都已经铭记在了心里,叫她忘不了他。
天渐渐的黑了,去年的春节她是一个人过的,楚廷被灌醉了来找她,拍了半天门,而她那时候已经睡着了,要不是梦到李啸玄惊醒,楚廷估计会拍门拍一晚上。
记起大前年的春节她是在去益州的路上,当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李啸玄,同沈尉、明义、风大、雪三等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算是过了个好年。
她本来要守岁的,可是一杯就倒的体质让她错过了那一晚的烟火,第二天起得比谁都晚,为此还被沈尉取笑了一番。
往事历历在目,总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却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记得越发分明。
第二天一早,隔壁王大娘就在那里忙忙碌碌的腌着肉,见王素素推门出来,热络地招呼道,“三娘,快来看我这肉腌得怎样?”
王素素提起绳子前后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处道,“便是此处盐再撒得匀称些就更好了。”
王大娘连忙应了,因尝过王素素的手艺,原本对自己厨艺颇有自信的王大娘在她面前也不敢托大,点点头继续卖力地腌肉。
整条街上,已婚的女人都在门口晒着自家的吃食,几日不见的阳光又冒了出来,王素素笑着一个个地打了招呼,齐大婶道,“三娘,又去找铺子哪?可找到没有?要不要让我家那位给你寻一处?”
王素素笑着应道,“嗯,去看铺子,我自己看看便好了,可不用太麻烦你。”
齐大婶热情道,“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最近不忙让他帮你看看呗。”
齐大婶的丈夫是楚廷家雇佣的管事,但就连他也不知道王素素跟楚廷之间有那么些不可说的关系。不过,之前的两家铺子选址都是他帮忙的,平日里哪处有好的店面出租,他消息总是灵通的,见齐大婶这么热心肠,王素素也不好意思拒绝,连声道麻烦了,便也不再勉强,托了她家的帮忙寻铺子。
除夕那天,街上只有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四处打打闹闹的全没有心事,隔壁不时传来王大娘指挥着王大郎帮忙打下手的声音,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反而衬得王素素这里分外的冷清。
可是,已经选择了逃避,便只有这么捱下去,或者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伤感,王素素正在切青菜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吐了口气,呵出了一圈雾蒙蒙的水汽。
灶台上的锅子里热水翻腾着,把自己裹好的汤圆扔了六个进去,讨个六六大顺的口彩,可是,这团团圆圆,任是她再会自欺欺人,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遏制住眼泪,扑欶欶地往青菜馅里落进去。
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搅拌着菜馅儿,清香的菜,鲜美的肉,汤头是用猪骨熬的,浮着一层猪油,加上一些蛋丝,撒点葱花,好好的一碗馄饨,吃了来年便不会挨冻了。
吹开汤上的浮沫,喝一口浓郁的汤头,再咬上一口馄饨,滋味鲜香美味。
但却不敢包饺子,因为曾经包给李啸玄吃过,所以她不敢做。很多东西,都不敢再做,怕勾起相思,于是任它们在回忆里堆上灰,渐渐忘却,却不知为何,总是会被翻出来。
忘记一个人有多难?不爱一个人有多难?于王素素,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第117章
距离王素素的小院子不远处, 杭州城里的大户搭了个戏台子,免费为城中的百姓们唱戏,顺便还会给乞儿流丐施粥舍饭。
听得远处传来的戏乐声, 王素素偎着火炉, 躺在定制的摇椅上晃着看传奇本子, 不想出门去凑热闹, 外间的热闹依然会钻入她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品一口香茶,听着外头歌女唱着,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呵……”她笑,吸了口气,心口一阵阵的疼。不敢想失去了她,他是如何度日的。
其实明知道他的爱要远比她的要深得多, 可她只顾着自己逃了,逃避了所有的问题和麻烦, 却不曾想过他会怎么样。
如今这长夜总是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不踏实,便是因她这般自私,才遭了这样的恶果吧。
一句唱词被放在嘴边反复地念, 惟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有多少忘恩负义的书生辜负了风华正茂的少女韶华,便是吟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诗就可将所有悔愧盖过,再从头另娶,与另一个恩恩爱爱了吧?
笑自己小人之心, 唱词却在嘴边反复了数遍, 手中是一本莺莺传,传说最近很热的一本传奇本子, 她记起这便是后世有名的元曲《西厢记》的最初雏形了,卖书的店家还说是从京城流传出来的。
她端是为了京城两个字去的,却不过又是一出现世陈世美的烂戏,看得火冒三丈,把书一扔,合上眼听外头的鞭炮声。
知道喝些酒会好过些,这些天每日到了晚间就喝酒,弄得自己如一个分手后不愿接受现实的女人,喝到醉了就躺在躺椅上睡,任火炉烧熄,等夜半被冻了醒来,却也不过是寅时的模样,于是复又烧起火炉看书,连着几日,终于把旁人口中该是喜庆团圆的春节给熬了过去。
一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齐大婶便登门道她家那位给王素素觅了个不错的铺子,位置也不错,就在杭州城中心地段,偏生租金也不算最贵,定当合王素素的意。
王素素同齐大婶去看过了铺子,甚是合意,为了感谢,还特地买了几匹绸缎给齐大婶送去了,齐大婶直道她太客气了。王素素望着这铺子,终于是又有事情忙了,也好忘却些寂寞。
而在京畿道长安城,每年春节,照例是要大宴群臣的。乾元帝经历了这些年的动乱,早也对奋发图强没了兴致,只想着平安康泰地过了,政务要事都扔给了李啸玄。
正月初一祭祀完祖先后,乾元帝突然对站在一旁的李啸玄道,“我老了,这天下,终是要交给你的。”
李啸玄没有应声,王室子孙日渐凋零,如今能承袭王位的,除了李啸玄还有其他几位宗室子弟,可论才能论功业,撇开李啸玄便没人能担起社稷大业。
何况,李啸玄是乾元帝唯一的血脉,他百年之后,定然是要将一切交给他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