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不恨你,包括你丈夫,你女儿,甚至是房子龙,我都说不上恨。”颜煊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气音,但在静谧的夜晚依旧显得很清晰。
“为什么?我知道我们做了很过分的事。”杜娟哽咽着问他。
“你们既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好,但你们还是做了。”颜煊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得他鼻腔都发酸,眼眶也发起烧来,“恨太累了,我不想在你们任何人身上再投入一点点感情了。”
“看你们过得不好我也许也会有点开心吧,毕竟像我这样天真的年轻人还是很容易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种鬼话的。”颜煊站起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哭了,别让我爸觉得我好像欺负你了似的,我以后还得下去陪他喝酒呢。”
卫生间的门轻轻地合上,把杜娟几乎崩溃的哭声完全藏在里面。
颜煊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颜彬在哭。
方程式最后也没能在这个吵闹的晚上等到被配平的那一刻。
颜煊躺在床上看了大半宿的天花板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他音乐会记得自己好像梦见了颜彬,可惜他看不分明梦里那个拥抱他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颜煊突然很想颜彬。
他向盛延请了假,只说等期末考试那天才回来,之后便一个人辗转去了禾木。
颜煊的爷爷奶奶住在禾木,两位老人开了一家小小的客栈,等到春节时会返回布尔津,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这里。
爷爷奶奶看见他并不惊讶,似乎已经习惯了颜煊一年总有几次在不年不节的时候跑来,长了也许会住十几天,最短的一次他只呆了一晚上就走。
颜煊帮着他们收拾房间,给客人上菜,在厨房打下手,祖孙三人之间话不多,却独有一种颇为和谐的气氛。
他们从不问颜煊为什么来,也不问颜煊最近过得好不好,更是从不过问杜娟的近况,颜煊觉得他们心里一定对很多问题都有答案。
只不过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山脚下,禾木河的桥头边有一家咖啡厅,店面不大,旺季时几乎寻不到座位。恰逢最近降温,游客不算太多,下雪的时候颜煊会坐在窗边喝一杯冰美式,然后看仿佛星辰碎屑一般的落雪。
山区里的信号不好,爷爷奶奶家的客栈也没网,颜煊来时带了几本书,倒趁着这段时间看得七七八八。
他向来喜欢这样的时候,脱离开一切即时聊天软件,时间又变得整体,大段大段的空白可以被发呆睡觉,看书赏雪填得满满当当。
只有一次颜煊觉得没有网络有些不便。
那是雪后初晴的第一天,蓝天和雪山,袅袅的炊烟和河面的晨雾,颜煊很想把这一片景色发给盛延,无奈网络限制,视频发来发去都只有一个感叹号。颜煊叹了口气把手机扔进背包里,呼吸时鼻尖和唇边凝成一团雾气,像一朵小小的云。
颜彬的墓在禾木,其实不算好找,颜煊只知道在哪座山上,夏天时他会去那座山上坐一会儿,或者睡一觉。天冷的时候,他会在房间的床上支一张小桌,摆两杯酒,一杯放在靠山的那边,随便和颜彬说点什么。
但颜彬的这个墓里只有一颗狼牙,是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原来说等颜煊十八岁的时候就交给他,可惜颜彬没等到颜煊的十八岁,颜煊也没等到这颗狼牙。
“爷爷奶奶我走了。”颜煊装好背包,看完的书送给了咖啡店的老板娘。
“路上小心点,下次再来就去布尔津吧。”奶奶在他临走时交代了一句,颜煊点头应下。
颜煊回去的第二天正好是本学期的期末考试。
教务主任曾经对他和房子龙说过,这一次考试的卷子将根据排名成绩分为几套,他们两人所处的第一考场试卷难度自然不低,这次的考试成绩将会作为保送生名额的一个考核标准。
颜煊没来得及和盛延见面,也没和他联系就匆匆进入考场。房子龙来的要比他早一些,已经在他身后的位置坐好了,颜煊坐下时听见房子龙在他身后低声说:“你现在欠了一次,回头还是要补上的。”
颜煊不再像以前那般对房子龙说的这些话置若罔闻,他微微侧过头,同样低声地回答道:“你还真觉得是我欠你的?以前是我无聊乐意陪你们玩。”
“现在我不想玩了,房哥养这么多狗,当心哪天被咬死。”
房子龙没再说话,颜煊自觉点到为止,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虽然之前已经得知此次的考卷难度会比较大,但颜煊也实在没想到竟然会让他做起来都不得不小心几分,题目中带了很多陷阱,一不小心可能连一个小问都做出不来。
一考场的监考老师有一位就是房子龙的班主任,时不时就会过来看两眼房子龙的卷子。另一位老师颜煊并不认识,只隐约记得她应当也是高三年级的班主任。
第一天的考试风平浪静地结束了,颜煊却在晚上收到了一条来自盛延的消息。
盛延问,房子龙考试作弊,你知道吗?
颜煊盯着消息看了半天,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弄明白盛延这句话到底在说什么。
盛延的第二条消息来得很快,大概意识是说,同考场监考的那位女老师发现房子龙作弊,想警告的时候却被房子龙的班主任拦下来了。这一来一去便错失了最好的时机,盛延说,你的那些东西能不用还是别用,明天你们考场是我监考。
颜煊的手指在键盘上来来回回过了几趟,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给盛延回复道:好啊,那盛老师明天见。
小颜:今天下雪了。
第23章 春醒 07.
盛延走进考场的时候,颜煊已经在第一排的座位坐着了。那个位置很冷,他低头割开考卷袋密封线时看见颜煊低头冲手指哈了一口气。
小孩儿的指尖有点红。
盛延想给他买一双手套,就和自己那双一样,黑色小羊皮,包那十根好看的手指。
颜煊的目光和他在空中轻轻地碰了碰,他看见颜煊冲着他笑,只是表情变得很快,盛延恍惚觉得自己看错了。
考场里很安静,间或传来试卷翻动的声音,也有人举手示意监考老师需要更换草稿纸,盛延往返送了几次。他在路过颜煊身边时也没忘看几眼小孩儿的试卷,颜煊不抬头,留给他一个看起来十分认真的发旋。
盛延当下有摸他脑袋的冲动,好在考场的肃穆氛围将他拦住了。
监考实在难熬,盛延看见站在后面的那位女老师神游天外三次,失去监考功能五次,就在盛延也要拉不住自己思绪漫天乱窜的时候,房子龙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到了桌子底下。
盛延起身走向另一条过道。
第一考场的监考和最后一个考场的监考异曲同工,一个是因为觉得自己太行,没什么可抄的;一个是觉得别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太不行,也没什么可抄的。
如此这两个考场反而成了监考最松的两个考场。
考生都在答题,教室里有笔尖和纸面摩擦的细弱动静。盛延穿了一双运动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出。他维持着与之前相差无几的步速,状似无意地走到房子龙背后,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盛延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颜煊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来。盛延分明看见颜煊的肩膀颤了一下,好像作弊被抓了现行的人是他一般。
“拿出来。”盛延带着房子龙把手放到桌子上,从他校服外套的袖子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学校的期末考试没开屏蔽器,房子龙只来得及关了屏幕,却没来得及退出搜索题目的网站。
盛延收了房子龙的卷子,颜煊看了一眼手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他听见盛延在楼道里给巡考的德育主任打电话,房子龙始终沉默着。
颜煊写完卷子难得没有心思检查,盛延路过他身边时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桌沿。
颜煊抬头看他,嘴唇抿着,靠边的地方甚至有些发白,但眼睛却分明灵动异常,盛延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错。盛延的手指向上挪动几分,指在分数栏上,食指点了两下,没有声音,但颜煊知道盛老师想说什么。
“虽然万年老二这回保不住了,但是我的第一还是得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