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常常想,等我发达了,一定要给她买个大宅子,她只要在宅中侍弄花草,闲来和街坊邻居说说家常,那便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聂珏哭不出泪了,她的眼又涩又疼,“她过得苦,我总想着要把她救出来,可她却不让我救,她说她不要成为我的负担,她要帮我,可是我哪里会觉得她是负担,我敬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她?”
高庭渊安静的听着她诉说,她垂落的发丝搭上了她的脸颊,被他轻轻捏起勾到了耳后。
“她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后来变了,变得偏激又疯狂,做事也不跟我商量,我总以为她要出事,却没想到她一直在帮我,她说的话从来都会做到,而我却一直怪她,我以为她会忍下去,忍到我去救她出来,即便是她性情大变,我也坚信着她会等我,可我想错了,她受尽了折磨,早已没了出来的念头,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她的话低下去,人陷入了昏睡中。
高庭渊扶着她的头躺下来,沉沉的凝望着她,胸口也被那莫名的苦闷堵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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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贾子兰从床里爬起来,小心避开女帝的身体下床。
女帝听到响动从睡梦中半睁了眼,拉住那只快要离去的手,迷糊着道,“就在这儿睡吧。”
“您先睡,微臣去洗漱,”贾子兰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替她掖好边缝。
女帝翻身滚进里面去了,须臾便呼吸平缓。
贾子兰在她床前站了一小会,看她睡得沉了,才静着声进到偏殿。
自从女帝对她宠爱后,这偏殿里都有宫人每日来打扫,殿中的摆设装饰皆可比得宠妃居处,贵气不言而喻。
贾子兰沉默着朝外挥手,宫人们便都走了。
她合好门,捧起桌边的一盏灯坐到地上。
她抱着膝盖侧头看那盏灯,兀自摇曳生了姿,想要勾人去触碰。
贾子兰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在那火上探了探,被烫的缩了回来,她便歪头思索着,想到了身上的衣裳。
贾子兰解了外袍,高举着放在灯上,看那火焰慢慢往上爬,她竟是前所未有的酣畅,她这一生活的太苦,唯有到这时她才像是找到了自我,望着那火越跑越高,她哑声发出了笑,笑里尽是半生的无奈。
她也曾张扬肆意,一笑能得千金还,她也曾是血亲心头宝,受了委屈有人护,那乌衣巷中的贵人子,谁不赞她是娇女,可惜昔年京都富贵花,如今竟成囚笼鸟,不得自由,不得归。
她深陷囹圄地,轻狂时以为自己能逃脱,她想的有多单纯啊,直到后来才明白这囹圄地进得来便出不去,她只能做人掌上玩物。
她在权势中沉浮着,她想解脱,她想远离那些掌权者,去更广阔的天地,成为翱翔天空的飞鸟,不再为世俗所束缚,不再被恶鬼所掌控。
她要活,那她必须死。
贾子兰扬手将那燃起的火丢上了床,看它从小小的一簇极缓的蜿蜒成一大片,她轻快的朝地上倒去,随着鼻尖的烟火味越来越重,她感受到死亡的战栗,但她心底无比的平静。
火舌沿着床边的帷幔向四周延爬,很快便将整个殿都燃着了,它们烧的太热烈,那种噼啪声激得人震颤。
贾子兰看着火焰的极乐之舞,听着它们的奏乐,欢快的犹如幼童,她弯起眼等着那梁上的碳木烧完,口里哼唱起了童谣。
“空归雁,空归雁,且叫故人心发寒。雁过未见半点声,雁落行人皆发笑……”
歌声在房梁上盘旋,那根木梁终于被烧的成了一块黑炭,皲裂了开,从顶上坠落了下来,她闭上了眼,在那块木落下前,唱出了后半句。
“雁从南行才是家,雁行至北抛生路,不见故人心已碎,诉说昨日功与罪……”
殿中大火起,那歌声瞬间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不见故人心已碎,诉说昨日功与罪——取自《竹枝词六组》
第101章 一百零一个澹澹
“陛下!陛下!”
女帝自梦中惊醒,闭着眼对着吵醒她的童贤道,“大晚上的,你鬼叫什么!”
童贤着急的踱着脚道,“陛下!偏殿起火了,贾大人在里面……”
“你说什么!”女帝乍然睁起眼,从床上赤脚跑下来,五指成爪抓在了童贤胸前。
童贤顶着她的威压,软着腿下跪,“陛下,那偏殿火势不可挡,贾大人从进去……”
女帝一把将他松开,慌忙往偏殿处冲,身后童贤连拦都不敢拦。
偏殿的火烧的太凶,已有往其他宫殿蜿蜒的趋势,女帝扬手将一名拎着水桶的宫人抓住,死盯着她问,“她,她出来没有?”
“……贾大人在里面没出来过。”
女帝在这宫女说话的瞬息,粗重的喘息,那双素来冷厉的眸子涌出了泪,她扯开那宫女,急得喊叫出来,“救人!给朕救人!”
宫女怕的只知点头。
女帝仰头看向那快烧塌了的殿,瞬间泪水盈面,她摸着胸口突突直跳的心,脑中想的还是临睡前贾子兰冲她浅笑的脸,只那么一瞬,她便没了犹豫,豁出去般的向着大火里冲。
“陛下!”
跟在其后的童贤被她这一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两只手绑住她的手臂将人拖了回来。
“陛下保重龙体!救人的事儿您让底下人做!”
女帝经过刚刚那一跳也镇定下来,她侧身红着眼对童贤道,“把北尉军和禁军全部调来救火,快!”
童贤疾跑着出了宫。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出过火灾了,这样的大火,往前数到前魏时,都不定有,女帝踩着地面去寻前边洒水的宫女,她的脚下洒落着无数的火星,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是扳过那宫女,字字清晰的问着她。
“为何只有她在殿中?你们都跑出来了。”
那宫女哭花了脸,朝着地直磕,“陛下,是贾大人让奴婢们出来的……”
女帝疏忽一阵惊,那快要将整个皇城照亮的火光烧疼了她心上的肉,她突然就觉得那疼太难熬,她不得不屈下身,将自己的胸口捂住,可是这样,她还是疼,她在这疼里终于嘶喊了出来。
“贾子兰!贾子兰!贾子兰啊!”
高庭渊守在聂珏床前快有一个时辰,瞧她睡熟了,便准备离开。
“世子爷!世子爷!”
门外董朝等不得敲门,就站在那儿朝里呼来。
高庭渊回身看沉睡在床的人,她很安静,这样的吵声都没惊动她。
高庭渊开了门出去,两指一夹,拎着他的耳朵道,“你是狗吗?进门前先吠。”
董朝踮起脚来叫唤,“哎呦,哎呦,世子爷,您先饶了属下,宫里失火了,童公公正等在明火堂,让您过去救火呢……”
高庭渊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人出了院子,教训道,“你劲没处使?再喊,我割了你舌头。”
董朝小媳妇似的退到院外,道,“您快去吧,属下不进去了。”
高庭渊便走到墙边纵身跳了出去。
他们说的那么大声,睡得再死的人也能被叫醒,聂珏素来浅眠,听着他们说到失火,翻了被子跳床直往外跑。
九儿守在门边,一见着她,便箍住她,废了劲的往里拽,“大人,您没穿鞋,先进去。”
“他们说什么失火?他们在说失火,宫里失火了,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聂珏尖叫着,她抓咬着九儿的手臂,发现自己竟然挣不开,她脱了力往地上倒,长起一声悲鸣,“我的兰姨啊!”
这一声太凄厉,在夜色中破开了一条心悸,九儿捧着她的脸来看,那双含情目流出来的泪成了红色,她耗尽了心力和眼泪,最终凝结成了血。
“大人!您振作点,她必不愿见您如此,您为着她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九儿半扶着她回去。
快走到桌边时,聂珏喉间生了痒,她捂着嘴咳起来,还不过半晌,一口血就咳了出来,人便一头栽了下去,耳边只闻九儿急出了哭声的一声惊叫,就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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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火在天快亮时扑灭了,满地废墟,目之所及处皆被烧毁。
女帝踢开跪在她脚边为她穿鞋的童贤,丢魂失魄的在其中找寻着贾子兰的身影,她还有一点念想,她想去问一问活着的贾子兰,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情爱中作茧自缚,是不是她从来就没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