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晨也是诧异,准不是他结识的人便是了。
叶子君往这里一眺望,原有渚他们也跟着过来。
往边上这么一站, 方才明白这楼阁的奥妙之处。
远眺是海,背面靠着俊山,端得是风景迤逦。不仅如此,这房子选址巧妙,建得也巧妙,远远眺望过去,一览无余,若是有个盗贼什的,隔着十万八千里就能将人瞧见,主人家也能早作准备。
原有渚手拍折扇,“妙哉,妙哉。”
他知这楼房不仅有慕晨的功劳,更有那常印的手笔,只听说那常印入过牢房,却不知道此人当真有这本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还是人言可畏?
原有渚沉思。
只此时不是细想的时候。
慕晨带着满腔疑惑迎出去,终于看清来人全貌。
竟是一群书生。
为首一人面对慕晨作了一揖,闻声道:“听闻叶老板今日办乔迁席,我等来得匆忙,只有薄礼相送,还望收下。”
说罢,展开自己怀里抱着的圆筒,竟是一幅画卷。
看落款,还是晋江县有名的夫子作的。
后面跟着的书生纷纷展开自己的圆筒卷,有画有书,落款竟都事些能叫得出名声的人。
这些书生,显然是将自己珍藏之物送了出来。
慕晨岂敢要?
“各位严重了,我们不过农户人家,诸位的大礼着实不敢收,且进来吃酒。”
为首之人摇头,“慕老板此言差矣。我等带的卷轴都是得了主人家允许的。叶老板虽为农人,却重士。我等作品能得叶老板赏识,挂在君慕来乃是得见天日,此番恩情没齿难忘。今日所赠,不过海中一粟,还请慕老板莫要拒绝。”
说了半天,竟是自家小媳妇儿无心之举让柳成了荫,这些书生只当小媳妇儿挂他们的书卷是欣赏,是鼓励,殊不知小媳妇儿只是为了附庸风雅,半分不懂。
慕晨释怀一笑,既然如此,这礼他便收下就是。
“诸位费心了。只我家中不曾有读书人,还望各位不要介怀才是。”往后若是后悔,别落井下石。
岂料这些读书人听闻他要收下自己带的卷轴,反倒是松了口气。
“慕老板严重。”
如此一来,桌椅便又不够用了。
不用叶子君他们开口,族长便亲自点了几个汉子去自家搬桌凳。
这年代谁不喜欢读书人?便是她族长家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脸面招来如此多的读书人,这事儿往小往大说争的都是他们晋江村的光,往后晋江村的孩子读书也能沾这道光亮。
族长直高兴得连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两层。
叶子君家的宴席一推再推,待将所有客人安置妥当,竟然连院子外都坐了好几桌。
席间的菜也是补了又补,可将几个厨娘好一番忙活。
这一宴席,在晋江村经久流传,便是多年后出了状元的晋江村也不曾有当日这般风光。
宴席后,宾客散去。
钟叔还坐在席间。
叶子君摇摇晃晃走过去,跳在钟叔面前立定,“钟叔!”
钟叔回过神,作势要给叶子君一个棒槌,目光所及却是慕晨稳如泰山的身躯。
将手收回,钟叔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站起来,背部陡然间竟有些佝偻。
“你这孩子,都成亲这些时日了,竟还这般跳脱,往后当了爹,可如何是好。”
叶子君嘿嘿一笑,“钟叔,你酒吃高了哩。”他最多给文文当半个爹。
钟叔拍着脑袋,他今日着实吃了些酒,没办法,心里高兴呢。
“不同你胡扯,钟叔得回去了。”
“钟叔,你回哪里去哩,这里才是你的家。”叶子君跳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小蝶姐姐将被褥都铺好了。”
他们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多好。
钟叔禁不住留下泪水,“好孩子,钟叔哪能住在你这里,不合规矩。”
心里分明却是感动的。
叶子君却不管,抓着钟叔的手耍赖。
“不成,钟叔就是要同我住在一起。”
“不合规矩。”钟叔坚持。
慕晨:“钟叔莫要伤了小君一片真心。”
“就是呢钟叔,我把你当亲爹看待哩。”叶子君背手冲自家夫君比了个大拇指。
谁知他这话一出,钟叔脸上表情就变了。
“不成,你爹便是你爹,如何能叫我当爹。”语气却有些严厉。
叶子君对爹一事疑惑良多,今日见钟叔这般激动,便趁着这一遭将事情说开算了。扯了一条板凳,摆足了挡着钟叔去路的姿态。
“钟叔,你不让我待你如爹,也当给我一个理由。小叶子出去闯荡了一番,如今可不是几个月前那般容易糊弄的孩童了。况且你也一直说,小叶子如今是成了亲的人了。往年我活的浑浑噩噩,如今竟连亲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这般做人,岂不是诛老祖宗的心。百年以后,钟叔让我如何下去认祖归宗?”
钟叔身子一晃,似是惊讶于半大的孩子陡然间长成大人模样,又似乎已经想到了百年后的场景,为叶子君担心受怕。
“这,这如何能成。”
“如何不成?”叶子君状似没听懂钟叔的担心,步步逼近,“如今文文还小,若是文文再大些,问我要爹娘,我当如何答?钟叔,你为着我们兄弟二人好,我兄弟二人自然是感恩戴德。钟叔想必也没想过让我兄弟二人回报什么,但钟叔你问心无愧了,却叫我兄弟二人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钟叔没有这个意思,你上么子得来的这猜测!”钟叔激动得猛地站起来。
叶子君双手将他扶在凳子上,稳稳坐下。
“钟叔,这些先不管,你只说文文若是问起来,我这个当哥哥的该如何说?便说往日我年纪小,不懂事便罢了,如今小叶子我开着饭店,修着青砖瓦房,虽然算不得多光宗耀祖,起码也是衣食无忧。钟叔,再说往日你不说,是顾着村民,他们嫌弃我叶子君家,甚至于嫌弃我这个人。可如今你也瞧见了,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村民们的作态,都分明印证着我叶子君家不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钟叔,你得让我安心。”
“安心”二字过于沉重。
钟叔身子一颤。
“钟叔,小君有知情权。”慕晨添了最后一把火。
钟叔身形一颤,双目淌下热泪。
“是我对不起你爹啊。”
叶子君面色如常。
钟叔却已泣不成声。
“小叶子,你可知为何你家有诅咒的传言?”
“事出必有因,钟叔屡次阻拦我上带小孩回家,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钟叔点头,“莫要怪钟叔,乃是那一遭,让全村的人都怕了啊。”
似是陷入那场回忆,钟叔目光散开。
晋江村靠海吃饭,日子过得清贫,村民都是在海浪下留着血泪吃饭的人。
村中百年间流传着习俗,本村男子不可结为契兄弟。
大晋王朝民风开放,男男之风寻常得很。
但寻常人家但凡能过得去的,谁不乐意找个贤惠的媳妇儿相夫教子?
因此,晋江村这习俗一直以来被认为是祖先们希望后代励精图治,莫要走到山穷水尽,只得靠结为契兄弟来过日子的地步。
两个男子搭伙过日子,活计自然做得多,但同样的,也不会有后代。
直到叶子君阿爹这一代。
“你阿爹是个能人,若是还在,这青砖瓦房当是他修成的。”
原身阿爹乃是晋江村出了名的秀才老爷,这秀才不仅读书厉害,便是出海打鱼也有自己的一套。
眼瞧着日子越来越好,叶家老二也因此说了门亲。
要知道叶家老二叶大柱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若非叶子君阿爹这一层,怎可能十来岁便说上亲。
这亲便是王婆子。
“你二舅母为人刻薄,方来时便揽了家里的财政大权,直将二老气在病床上。”钟叔也是叹了口气。
“奈何依着你二舅的为人,若是娶一门贤妻,日子只会更难怪。二老伤心之余又是满足,不就便撒手人寰。”
叶子君心里不做他想,这些都不是他想听的。
“直到,你阿爹出海捡了个人回来。”
“出海还能捡到人?”叶子君适时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便是慕晨也是挑眉。
这个时代可没有航船,若在海上遇到了险事,便再无生还机会,人可不是轻易能捡到的。